“我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为什么偏要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呢?”伯基说,“我是个英国人,我为此而付出过代价,我不能谈论英国,只能谈论一下我自己。”
“是的,”古德兰不慌不忙地说,“你十分喜欢英国,十分喜爱,鲁伯特。”
“而且,离开了它。”他回答。
“不是,这是暂时的,你会回来的。”吉拉尔德很严肃正经地说。
“他们说,人要死了,虱子就会爬开。”伯基说。他的心中有一股苦涩的味道,“所以,我离开了英国。”
“噢,可是你还会回来的。”古德兰带着嘲讽的微笑说。“只能如此啦。”他回答道。
“他不是对他的祖国生气了吧?”吉拉尔德感到很滑稽,他大笑着说。
“啊,一个爱国者。”古德兰带着一种近乎冷笑的口气说。伯基等不再说什么了。
古德兰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随后转过身去,她想占卜的愿望结束了。她感到自己已经完全地玩世不恭了。她望着吉拉尔德,他看起来就象是一块神奇的镭。她感到这块致命的放『射』『性』物质可以使她消亡,也可以使她理解一切。当她把她自己毁了时,她将如何处理自己呢?因为如果精神、实体是可以摧毁的话,还有物质是不可摧毁的。
他看起来光彩照人。那一刻,她完全被吸引住了、『迷』『惑』了,她伸出她美丽的胳膊,袖口上带着绿『色』的翻『毛』,她那纤细的艺术家的手指,抚『摸』着他的下巴。
“那么,现在你在想什么?”她问,脸上带着奇异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什么?”他回答说,眼睛里一下子涌上了惊奇。
“你的思想。”
吉拉尔德看起来象渐渐醒过来一般。
“我认为我什么都没想。”他说。
“是真的?”她说,声音里带着阴森森的笑意。
在伯基看来,她已经用她的抚『摸』把吉拉尔德杀了。
“不过,”古德兰说,“还是让我们为大英帝国干杯吧!来,干杯,为大英帝国。”她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无尽的绝望。吉拉尔德大笑起来,给大家倒满了酒。
“我想,鲁伯特的意思是,”他说,“作为一个民族,所有的英国人应该消亡,以便独立的个体便可以存在了,而且——”“作为超民族的——”古德兰『插』了进来,带着微笑的嘲弄作了鬼脸,举起了酒杯。第二天,他们抵达了位于这条山谷铁路末端的那个小火车站——呼汉豪森。到处都被雪覆盖着,象一个极漂亮的白『色』的雪的摇篮,崭新、冰冷。两边是黑『色』的峭壁、银白的雪花飘向蓝『色』天空。
当他们走出火车,踏上光『露』的站台时,只有雪花在四周和头顶上飘飘洒洒。古德兰蜷缩起来,仿佛一直冻到心里。“上帝,杰瑞,”她叫着他的昵名便很突然亲昵地转向吉拉尔德,“这下你可做到了。”
“什么?”
她微微做了个手势,意指两边雪的世界。
“看哪!”
她仿佛都不敢再继续走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走在山腹地区,从两边的山上,雪纷纷落下,使人在这实实在在的天堂的山谷里显得那么微弱渺小,一切都是那么光华照人,那样永恒,那样悄无声息。
“这使人感到如此的渺小、孤独!”欧秀拉转过身去,手抓着伯基的胳膊说道。
“来到这儿你没有后悔,对吧?”吉拉尔德对古德兰说。她看来有些疑『惑』。他们走出了两边被雪包围的车站。“啊,”吉拉尔德兴奋地嗅着空气说道,“太棒了!那是我们的雪橇,我们再走一会儿,然后就赶到大路去。”
古德兰看上去还是有些困『惑』,听他说到这些便把沉重的大衣扔到雪橇上去,然后,他们便上路了。突然,她仰起头,开始在雪路上滑了起来,并把她的帽子拉到耳朵上,遮住了它,她的明快的蓝『色』的外套在风中飘起来,她那看来厚厚的紫『色』的长筒袜在洁白的雪地里那样耀眼。吉拉尔德望着她,她仿佛在奔向她的命运,而把他远远地落在后面。他待她跑了一大段距离之后,放松了一下筋骨,也跟着她跑起来。
到处都是深深的沉寂的雪。粗大的冰柱从泰罗利农舍的房檐上垂挂下来。农舍已被雪埋到窗台了。农『妇』们穿着厚长裙,裹着披肩,脚穿雪地靴子。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那个以惊人速度滑行的柔弱却又意志坚强的女孩,她身后那个男人尽管想追上她,却有些力不从心。
他们滑过那个百叶窗和阳台都被漆过的小酒店,又经过几幢半没于雪中的农舍,还有桥边那家完全被雪封住的沉寂的锯木厂。那有顶篷的桥横跨隐蔽的小溪。从那冰冻的小溪上,他们滑入了一大片远未被踏过的雪地,周围一片静悄悄的。一望无垠的洁白世界使他们欣喜若狂,但如此的静寂又使人心悸、令人发慌,好象心周围全被冷气包着。
“绝妙的地方,这一切!”古德兰说着,带着奇怪的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吉拉尔德的眼睛。他的心颤了一下。
“的确不错。”他说。
仿佛一股可怕的电流涌遍他的四肢,他的肌肉有些超负荷了。他的双手因充满力量而坚硬起来。他们沿着雪路快速滑行着。路两边不时可以看到萎缩的树枝垂下来。他和她分开行走,仿佛是力量巨大的对立的两极。但彼此又觉得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冲破生活的栅栏,进入禁地,再从那儿回来。
伯基和欧秀拉也在雪地里滑行着。他安置了行李,并试了试雪橇。欧秀拉既兴奋又快乐。但她时不时地就会转过身来抓住伯基的胳膊,以确认他的存在。
“我可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说,“这里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们继续向前,走进了一片铺满雪的草地,这时他们被一阵雪橇的铃声吸引住了,那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平静。他们又走了大约一里路,才在那个粉红『色』的半没雪中的神庙旁极陡的上坡路上碰上古德兰和吉拉尔德。
然后,他们又一道滑入一条山沟,那里四周都是黑『色』岩石的夹壁,还有一条被雪覆盖的冰冻的小河,头上是蔚蓝的天空。他们穿过一座落满雪的桥,几个人兴奋地在桥头上『乱』打『乱』敲。随后,他们再次穿越雪地,开始继续慢慢向上滑。旁边有马队迅速跑过,那驾车人经过他们的时候,甩着他那长长的鞭子,口里还大声吆喝着,“驾——驾——”,很是粗野。两面的峭壁缓缓朝后退,直到他们走出来,来到了一面斜坡,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雪。他们缓缓地上啊上啊,穿过下午那影子般阴冷的寒光,四面高山围绕一片静寂,不时在他们眼前出现的耀眼闪亮的雪坡又一一退去。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块居于高位的巴掌大小的雪原。还有最后的几座雪峰象是一朵盛开的玫瑰的点点花心般伫立着。在那边空无人迹的天堂似的山谷里有一座褐『色』木墙,白『色』厚房顶的农舍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凄凉地深陷于雪地中,简直象个梦。它看起来象是从那山坡上滚下来的一块石头,不过是一块象房屋形状的石头,被半埋在雪中。人可以住在那里,而不被四周可怕苍白寂静凛冽的寒风压垮的话,那简直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他们这几个新来者跟着一个女佣走上光秃秃的木楼梯。古德兰和吉拉尔德要了第一间卧室。不一会儿,他们便发现只剩下他们两个在这个空『荡』『荡』的却又很小很封闭的房间里。这屋里的地板、墙壁、房顶、门等全部是用同样的松木建造的,且涂了相同的金黄『色』的青油,一片暖『色』调。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入口处,但是很低,因为屋顶是向下倾斜式的,在倾斜的天花板下有一张桌子,上面有洗手盆和水灌。对面还有一张放有镜子的桌子,门两边各有一张床,上面堆着一堆蓝『色』镶边枕头,高高的。
这就是全部设施。没有壁橱,没有一点生活奢侈品。在这里他们俩就象被封闭在一个黄『色』木质的细胞中,只有两张镶蓝边的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便大笑起来,为这种与世隔离感的『逼』近而感到恐惧。
有人敲了门把行李送进来,是个壮实小伙子,颧骨扁平,面『色』苍白,金黄『色』蜷曲的胡须,古德兰看着他一声不吭地放下行李,又沉重地走了出去。
“这里还不算太简陋吧?”吉拉尔德问。
这卧室里不是很暖和。古德兰有些轻微的颤抖。
“很不错。”她接口道,“瞧这木头漆的颜『色』,很美,我们就象住在一个坚果壳里。”
他站在那里望着她,手『摸』着他那剪得短短的胡须,身子微微向后倾斜。他那锐利热烈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她,这种持续的热情控制了他,象是死亡即将来临。
她走过去在窗边蹲了下来,好奇地望着外面。
“噢,可这里——!”她几乎是痛苦、不情愿地叫了起来。
窗外,一条闭锁的山谷展示在天底下,一面巨大的满是雪和黑『色』岩石的山坡,在那尽头,一堵白墙仿佛是大山的肚脐,两座山峰在夕阳的余辉中闪亮。笔直的前方,雪的摇篮,静静地『荡』漾在两边巨大的峭壁间,在那峭壁的底部有一簇簇的松树,象头发一样。这雪的摇篮一直延伸到那遥远的与世隔绝的世界尽头,在那里有雪山挡住了去路。山峰挺立,高耸入云,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是世界的纽结点和肚脐,是天地相接之处,不可接近、无法通过。
古德兰的心里涌上一阵奇异的快感。她静静地蹲在窗前,双手捧着脸颊,恍恍惚惚。她终于到达了,到达了她的世界。她的旅程在这里结束,她终于可以在雪地的肚脐上水晶般地安家落户。所有的旅行都已经过去了。
吉拉尔德弯下腰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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