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只能是政治的牺牲品,绫姬自己是认了命的。可是她没想到,鹤姬说到做到,几天后便悄悄离开了不识院,一个人进入宇佐美氏的居城琵琶岛。
“宇佐美大人,我不会嫁给您的养子,可是我想拜您为师。我知道,您起兵造反不是为了私利,而是想让秩序恢复、国家兴盛。然而遗憾的是,以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无法达成这一宏愿。所以将您全部的力量,借给小女子我吧!”
鹤姬说出这番话时,宇佐美定满是如何吃惊的表情,后世没有留下记载。但可信的事实是,她的智慧得到了对方的充分认可。
后来,在宇佐美定满的支持下,鹤姬当上了枥尾城主。当时女子为城主的先例很多,织田信长的叔母,还有西国的大祝姬都是著名的例子。只不过长尾家比较特殊,在长尾的家规中有‘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严厉规定。因此卧于病榻的长尾晴景听从了家臣们的意见,以‘身为女子却败坏家风,让长尾氏为万世所不齿’为理由,发出讨伐鹤姬的大军。
“为了越后的和平,要将自己的亲哥哥打倒。我心中的痛苦,没有一人知道。可是摩利支天,我的神。请您告诉阿鹤,我所做的事情真的会让‘长尾氏为万世所不齿’吗?”
回忆的胶卷,到此为止被咔嚓剪断。鹤姬丽目圆瞪,诸角虎定苍茫的白发依然在眼前飘扬。诸角虎定手中的武士大刀夹带风声,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情的寒光。
想闪躲开,但是动弹不了。难道,这就是摩利支天的答案?
“如果你想恢复国家的秩序,首先要忘记自己是女人。虽然也要用一颗宽容的心,用女性的体贴之情来对待家臣。但到了打仗的时候,你必须穿上男人的铠甲,用纤弱的身体挡在家臣前面。你必须这么做,要舍弃女人的身份,要比天下的男人更加坚强。”
这是在鹤姬入主枥尾城的时候,宇佐美定满说过的话。多少年来,鹤姬一直没有忘记,她一丝不苟地遵从着这项教诲。与哥哥长尾晴景的战争之初,鹤姬身边只有少数的拥护者。可是在每一场战斗中身先示卒,她渐渐赢得了属下乃至敌人的尊敬。后来,长尾晴景那边投降过来的武将越来越多。最终长尾晴景本人也觉悟到维持战争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他将家督让给鹤姬,自己惭愧地隐居起来。
可以说,‘主公’这个称呼不仅是摩利支天对自己的奖赏,更是当世女性所获得的最高殊荣。
因此她是有这样一种义务的。她必须奉献自己的生命,来维护这一份光荣。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十年一剑,川中岛(二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十年一剑,川中岛(二一)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然而,有的人因害怕而变成了懦夫,有的人却变得更加坚强。个中的因由与姓别无关,死神的镰刀更不区别对手的年龄、种族,或者是有划地为牢之妙用的国籍。
甘粕景持感到全身布满了锥骨般的疼痛。他的持枪早已丢失,佩刀也差不多砍成了钝器。勉强在马上坐稳,他朝周围扫了一眼。
现在该相信了,世界上有许多如死牢般坚固而不可破解的定律。比如说,猎户永远不可能战胜武士,女人永远不可能打败男人。即使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也没有用,这些定律是凭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的。
此前一刻,甘粕景持有勇无谋地向战国最强大的武田军团发起了挑战。他并非不知道,这是一场绝对无法取胜的战斗。就好象武士可以随意滥杀,而平民只能默默忍受的规则一样。他们是时代的叛逆者,他们是向世俗发起挑战的人,他们必须遭到失败。
然而,甘粕景持仍在挥动手中的大刀,尽管它越来越沉重。象一头走头无路的野兽,他不断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与悲鸣。
在甘粕景持身边,仍在战斗的武士仅剩下了三、四十个。武田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象围猎怪兽一般刺出几枪,然后退后躲开怪兽的反击。如果甘粕武士被刺中,回头再补上几枪,将其送上绝命的亡途。
这就是闻名于世的武田军团。不管是战术还是战略,自己都无法与之抗衡。甘粕景持擦了擦唇角的鲜血,笑得凄凉。
开始打得太顺手,他几乎忘记掉了自己的仇人,有着怎样强悍的名声。
战斗开始的时候,甘粕军不但冲垮了相木昌朝的长枪队,更突破了甘利昌忠(武田二十四名将之一,甘利虎泰嫡男)的一小队骑兵。甘粕景持引军一路深入,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落入敌方大将马场信房设下的陷阱。
为了尽快击溃甘粕军扑向八幡原,马场信房布了一个漏斗般的阵势,让骑兵向两侧迂回。待到甘粕景持发现上当,为时已晚。饭富虎昌、小山田信茂两队骑兵从背后合拢,将甘粕军一千人马团团包围。
甘粕武士再勇猛,也只是血肉之躯。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武田家的军马。甘粕军围成圆阵,可是他们的阵型很快就被撕碎。战死者到达一定数量,战争的前景就不用预测了。
自己终究不是武士的材料!将一介猎人提拔成为武士,上杉家的谦信犯了个大错误呀。想到这里,甘粕景持脸上的表情更显疯狂。一切都完了吗?尽管他不甘心,不甘心!
现在,是应该切腹自尽,还是战斗至死?甘粕景持有点犹豫不定。
草丛中突然飞出许多铁藜刺。
那是钉在木头上,用来阻挡武田军过河用的铁藜刺。不过当作暗器,效果也是相当的好。随着这阵暗器雨,草丛中有几个脑袋探了出来。
“甘粕大人,您这边的战斗还没结束吗?是时候,也该下令撤退了吧!再晚一点,大家都要完蛋了。”
甘粕景持认得那些脑袋。那是阿梢,还有她的伊贺忍者众。
“小女人,你在说些什么?你认为我堕落到这个地步,要一个女人来救我的命?”
“唉呀呀,你们上杉家的头头,也是个女人嘛。”
甘粕景持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鹤姬也是个女人……说实话,甘粕景持时常会忘记这个事实。
最后横扫一眼凄厉的战场,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坚持很滑稽。
“留得青山在,景持大人。要保住性命,因为只有活人能为死人报仇,从来没有反过来的事情。”
甘粕景持叹了口气。小女人说话粗俗,不过一点也没错。
早上十点,武田军别动队终于突破了千曲川的防线,甘粕军几乎全军覆没。甘粕景持在忍者的保护下突出重围,向八幡原方向败逃。
同时,上杉本阵中的战局也刚刚从混乱中恢复过来。
色部胜长和上杉家的旗本武士,手忙脚乱的将鹤姬从地上扶起来。有人牵来放生月毛,鹤姬却轻轻摆了摆手。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骑马了。
在贴身女武士的搀扶下,鹤姬在原地稍作喘息。在不远处,八十一岁的老将诸角虎定仰面倒在地上。虎目圆睁,大嘴张开,仿佛仍想吞掉自己。
只可惜猛虎已经断气,没办法再吞食任何人了。
“武田家真正的猛虎,这个人名不虚传。难以想像一个八十一岁的老人,他手上的刀光还能这么凌厉。如果不是有上泉剑圣在,今日之战上杉已经输了。”
跟随鹤姬的目光,色部胜长和众武士都吃惊地转过头去。他们这才发现,鹤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手里握的不是武士刀,而是一把高丽剑。就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剑气从鹤姬身后射出,穿透了诸角虎定的胸膛。
难道说,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就是当世剑圣,上泉信纲?
上泉信纲,原名是‘上泉秀纲’。因为女儿之死而弃官改名,他的逸事早已传遍东国。
“这都是应该的。不过身后面的背旗,却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色部胜长和众武士都大笑起来。鹤姬疼得直咧嘴,可还是忍不住要笑。原来,上泉信纲穿着一身普通兵卒的衣装,背后还插了一面毘字战旗。
若不是此时出手,谁也只当他是军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兵。
“我早该想到的。本来还有点生气,光秀那小子送珍贵的铠甲给柿崎景家,却没有任何礼物给我。唉,一位剑圣,那比天下任何铠甲都管用了。只是那小子,到底想戏弄我的到什么时候?”
将上泉信纲悄悄地安插在旗本军中,却不事先支会自己一声。鹤姬除了感激以外,当然会有被戏弄的感觉。
“光秀知道我不想再为官,所以才这样安排。”上泉信纲道。
鹤姬点头表示了解。如果光秀告诉自己,自己当然不能允许他胡闹。无论怎样,也会安排一个侍大将以上的官职给上泉信纲。
“光秀?那是什么人?话说回来,刚才有个忍者来找光秀大人。因为军中没有这样的人物,所以……”色部胜长在后面嘀嘀咕咕,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鹤姬陷入了奇妙的思绪之中。
一心报仇的光秀,本来可以忽略掉柿崎景家,甚至是自己的安危。上杉与武田两败俱伤,或许更能让这场恶战名扬于世。光秀说自己是一个不惜一切,也要报复人世的恶魔。然而实际上,他这个‘恶魔’的道行相当差。
“上泉剑圣,能帮我做一件事情吗?”鹤姬突然挑起眉毛。
“什么事?”
“帮我把这匹放生月毛给光秀送去。告诉他,本阵的危机已经解除。如果武田军的别动队到达八幡原,我会全力将他们挡住。让他心无旁注,尽快取回武田信玄的脑袋。此外……”
“此外?”
“没有了。上泉剑圣,把马牵走吧。对光秀说,他得不到武田信玄的脑袋,马就不用牵回来了。”
天下无双的名马耶,光秀岂不是赚翻了?上泉信纲感到难以理解,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上杉家督和光秀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上泉信纲离开的时候,上杉本阵中已经平静了下来。除了武田信廉突围逃走,攻入上杉本阵的武田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样的军报,不久以后也传到了武田信繁的手中。
“信廉重伤,虎定大人战死。偷袭敌人本阵的作战方案,已经彻底失败了呀!”
武田信繁有些不敢相信,他重重地闭上眼帘。上杉军的主帅到底是不是一个女人?这会儿,他也开始有些动摇了。一个女人,她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