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田大人,本营传来紧急讯息。武田军的别动队已经突破甘粕军的防线,即将到达八幡原。主公令您转向西北,继续搜索武田信玄的踪迹……”
“不。你去回禀,通往善光寺的道路已经打通,战争结束了。”
“啊?”周围将士无不愕然。
鹤姬,会原谅他的决定吧……
他只是不明白,约定的期限为什么是十年?
难道武田信繁认为十年的时间,足够冲淡他心中的仇恨?又或者认定十年以后,武田家族将发展到自己无法将其消灭的地步?如果能将其唤醒,他很想问个清楚。武田信繁,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上午十时三十分,武田军的别动队终于赶到八幡原。然而这里硝烟已散,剩下的只有一片地狱恶鬼游荡的坟场。
在战场西北的一片小树林里,马场信房找到了武田信玄。敌人为何退得如此突然?这谁也弄不明白。武田军的本阵明明已经覆灭,一边抵挡武田别动队的进攻一边搜索武田信玄的踪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当时,八幡原向东、向西的道路据说都被上杉军切断了。
“不管怎样,主公安然无恙,这比什么都好。”
武田信玄在武士的搀扶下走出树林,武田军上下顿时一片欢呼。
这欢呼是便宜捡来的,马场信房不禁想到。武田信玄看上去故作精神,眼里却没有几丝神采。
“主公,是不是先向海津城撤退为好?”
武田信玄没有听到马场信房的建议。仿佛在一天之内,突然苍老了许多。
“原地……驻营吧。”
武田军于是临时建了一座营帐。这里离武田信玄原来的本阵,大约只有一里路途。
到了中午,伤亡名单清理完毕,关于敌情的报告也送了回来。上杉军早已脱离战场,渡过犀川,驻进了川中岛以北的善光寺。看起来,并不象是假撤兵。
“回禀主公,今晨我军阵亡者,有武田信繁大人、诸角虎定大人、山本勘助大人、初鹿野源五郎大人,此外还有步兵、骑兵大将……”
“行了。”武田信玄冷冷的打断了马场信房的汇报。阴沉的空气,让马场信房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信繁,在死前有没有留下遗言?”
“这个……”
“到底有没有,快说!”
“我军到达之时,战火早已熄灭。信繁大人的亲卫武士团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大隅守大人尚有一丝气息。他说出‘十年一剑’四个字,随后便嚥了气。这到底是否信繁公的遗言?末将等也不明白,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年一剑……”武田信玄重复念了一遍,不再开口。
帐中的空气实在过于压抑,马场信房受不了退了下去。
眼前是一片凄凉的景象。几面尚未燃尽的武田军旗,在阴风中无助地扇动着破布残片。武田家遭受过几次这样的惨败?马场信房努力回忆。
答案是,一次也没有。上一次的败仗是在上田原,当时有坂垣信方大人、甘利虎泰大人阵亡。然而比起今天的惨败,那根本算不得什么。
武田家二十四名将之首座武田信繁阵亡、第一军师山本勘助阵亡、第一猛将诸角虎定阵亡、旗本队第一武士初鹿野源五郎阵亡……武田信廉、武田义信、饭富昌景、原昌胤、迹部大炊介等十几位大将几乎个个重伤,而武田八千大军的本阵,头一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马场信房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尸横片野的八幡原上多待。偏偏武田信玄本人,却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向。
这种情况,仿佛似曾相识。对了,马场信房想了起来,上一次上田原惨败,坂垣信方、甘利虎泰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武田信玄也是这样久久不肯撤军。谁也不会知道,武田信玄心里真的在怀念阵亡的亲人、勇士吗?
第四次川中岛之战,世人又称其为‘八幡原合战’。到了第二天,八幡原上下起了绵绵不断的秋雨。武田本阵移到了一座叫做净兴寺的寺庙中,然而武田信玄仍不肯撤军。上杉军方面,则只在善长寺留下二千人殿军,大队人马凯旋而归越后。
武田信玄一直在净兴寺待到了九月二十八日,才将马场信房再次叫到身边。
“下达我的命令。明天,向甲斐凯旋而归!”
“凯旋?”马场信房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公,您是说胜利的凯旋吗?”
“不错。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甲斐国去。”
第四次川中岛会战,从开始到结束只不到半天时间。然而死亡人数,却令全日本的军事家都感到咋舌。武田军自己公布的阵亡数字,竟有超过一万人之多。而上杉军阵亡者加上甘粕景持的一千人,才不到二千。
再加上众多名将的负伤与阵亡,如此结局,也能‘凯旋而归’?
但武田信玄自有他的道理。武田军在战场上待到了最后一刻,上杉军却提前脱离战场,这就是‘凯旋’的理由。
永禄三年九月,日本国发生了一桩史绝无前例的怪事。一场悲壮的战事之后,交战双方的上杉、武田都宣布自己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双双凯旋而归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光秀的天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光秀的天下
永禄三年九月,以最快结束、最强阵容、最悲壮激突而著称的第四次川中岛会战,划了两个不相等的句号。武田和上杉各称自己赢得了胜利,所以第四次川中岛会战到底谁胜谁负,到后世也没人能够搞得明白。
据说此后,喜欢刨根问底的贵族们从江户幕府的顾问僧天海那里,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照我的现场目击,上午是上杉军获胜,下午是武田军获胜。”
“请问,战斗不是在上午就结束了吗?武田军如何能在下午获胜?”
“对呀,因为战斗结束了,所以武田军不战而获胜。懂了吗?”
“……”
日本国的军史书籍上面,天海的回答就这样写了上去。本书中的相关情节,也是基于天海留下的资料而写成。不过江户幕府的顾问天海,他如何能够目击到整场大战的全部过程?为何他对川中岛上的事情了解得如何透彻?这些问题嘛,我想还有待历史学家的进一步考证……
不过在上杉大军回到春日山城以后,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九月十三日,上杉方举行论功行赏大会,在同一天又祭奠了敌方大将武田信繁的英灵。这种在战后祭奠敌方阵亡将领的作法,可以说非常罕见。
又有人会说鹤姬妇人之仁了吧,光秀这样想道。
武田信繁死时,年仅三十七岁。对于他的死,不管上杉、武田双方的将领们都会情不自禁的扼腕叹惜。后来儒学者室鸠巢评论道:“古典厩信繁公,是天文、永禄年间的第一贤人。如果没有死于川中岛之战,日本十年以后的霸者很可能不是织田,而是武田。”
登奠完敌我双方的阵亡英灵之后,鹤姬又颁发了一种特殊的奖赏,也就是著名的‘血染之奖状’(血染めの感状)。留于后世的血染之奖状一共有七面,授奖者分别是:安田顺易、色部胜长、垂水源二郎、本田右近允、中条藤资、松本忠繁、冈田但马。然而也有学者指出,其中几面奖状的书体、字迹有伪作痕迹。真正出自上杉谦信的奖状,很可能只有颁给安田顺易这一面!
不过最奇怪的事情也在这里。虽然得到了最高的评价与荣誉,却没有给安田上总介顺易任何实际领地的封赏。
“安田大人感到自身修养尚不足够,打算游历诸国,继续研习兵法。我永定不再挽留他,谨以此奖状,表彰其在八幡原的巨大功勋。”
鹤姬的话引起多么大的骚动,自不待言。不久之后,上杉家重臣安田顺易离开越后的消息传到下野国的唐沢山城,佐野昌纲甚至怀疑光秀遭到了排挤,因此在一怒之下举起反旗,拉开了与上杉方十数次攻防战的序幕。而关东的政局,也在光秀离开以后再次动荡起来。
到光秀了解到这些事情,再修书给佐野昌纲,佐野与上杉氏重新媾和,那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庆功宴的这一天晚上,光秀只感到脚步沉重。
月亮很安静,夜色很安宁。然而光秀走在回府的路上,思绪却犹如大海的波涛在翻滚。他知道熙子正在府上等他归去,然而川中岛上的事、未能帮阿国报仇的事,如何向熙子解释呢?
“光秀,我不能替你分担些什么吗?”身边有龙姬温柔的声音。
光秀摇摇头。事实上,他差点就倒进龙姬臂弯中去了。
“你又不是普通的人类,你怎么帮我分担痛苦呀?”
“那么谁可以呢?如果阿国复活站在这里,就可以吗?”
光秀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阿国不可能复生,再说他也不想让阿国见到这么沮丧的自己。
十年!武田信繁给自己设了一个漫长的陷阱。如果那人不是有一张君子般正直而悲悯的脸庞,他肯定会背弃这个可笑的诺言。
此时的他,多么想破解时间的魔法!仇恨的心结无法解开,让他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十年?
“光秀,”龙姬突然又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人类是可以不断转生的吗?”
“那又怎样?”
“如果阿国转生,重新回到你的身边,这样能安慰你痛苦的心吗?”
“你胡说什么……”光秀愣住了。好半天,才重新说出一句话来,“转生的事情虚无飘渺。就算阿国真的转生,人海茫茫,又叫我到哪去找她?”
“如果我帮你找到她呢?”
“那……”光秀还想问,龙姬忽然卟的一声消失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俏丽的身影由远及近。
那竟是熙子。背后的秀发在柳枝一般甩动着,在晚间看起来又象是乌黑金属矿的原石。
“光秀!”她老远就大声呼喊着。跑到近处,更是一头扑了过来。
大概因为跑得太快,一头扎进光秀怀中的熙子,她的身体火热滚烫,犹如一团清纯的火焰。
“晚上不应该一个人乱跑,为什么不等我回去?”
“我等不及了。而且我又担心,你会再把我一个人甩下。”
光秀只能苦笑。几年前,她还称自己‘大哥’的。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哥’两个字消失无踪了。“阿国姐姐也直接称呼你的名字。”这小家伙,什么事情都要和阿国比。
想到阿国,他又是一阵心痛。
“我不会再把你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