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书……”
一道闪电。我的头“哗”地懵了。脚,本能地跳出画室门口,箭一般的射进茫茫的雨幕中。
大雨夜,莎莎突然来访,并扬言自杀,也许作秀,也许经过周密思考,而且,她的语言行为明显的不正常。受了什么刺激?
“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她反复唠叨着说。
风雨苍茫。也许,我没有在西岭画院梧桐树叶掩盖着的笔直大道追上她。她淋着大雨飞身出门就赶上了一辆哗哗行驶的
出租车。她赶到城外的大江边,正准备从高高的大桥上跳下大雨中湍急的江水。她可能要想趁着暴风雨爬上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房顶上去往下跳,但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在苍茫雨幕中是怎样发生的。也许,出动了公安消防武警,把她从铁桥、房顶上解救下来,也许是我或其他什么人,把她从大桥栏杆上往回拉。或者她已跳入了大江,我或其他什么人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水把她救上岸来,但,我们那一带的大江边,仅仅是个回水沱。表面看上去,水并不深,也没有波涛汹涌,实际上,流经这里江水是多么的湍急。只要掉下去,无论人,还是车辆,就从没有打捞上来过,何况还是在大雨中?我不想对莎莎自杀的动机行为做多少评价。我只是纳闷,从涞滩码头河滩那个帮妈妈做收费打靶小生意的粉红色的姑娘,怎么会在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后,突然变成了雨夜中的落汤鸡,并且那么果断地自杀。就在这晚,深夜,或凌晨,我不知把她送到什么地方?招待所、旅馆、宾馆?都不是此刻我手中这只恐怖的落汤鸡最好的去处。大雨如注。她挣脱我的手,跳上倒卧江边的铁塔,紧闭双眼,仰起头,任密集的雨粒猛敲着她的脸。我蹿过去,一把揽住了她那根僵硬的大腿,把她从铁塔上拖下来,扛在肩头,跑向通往城中的立交桥下,放下来躲雨。我气喘吁吁地问她,究竟想上哪儿?你要想干什么?宾馆旅馆酒店?她说,我哪儿都不去,就想跳进江水去死,那是我这些天最想去的地方。说完,她两眼直瞪着暴雨中的江流。我想,今晚我不能把她单独留在任何地方,那样真有生命危险。望着她的泥糊糊的小手,在微凸的胸前划拉乱柳般的头发,而我刚才抱着她的腿,肩顶着她的腹部,又感到冰凉中有点烫人,而且那是我感受到女孩的胴体,湿滑而光嫩。我的心骤然一动,尤其是那双粉红的巧手,曾颤颤地摘了歪扭而甘甜的梨子放在我的手上,那时我拿着果子,她纯洁仙女似的开心地站在果园的黄昏中,望着我,我没吃也很开心。既然如此,我想我哪怕就犯一次错误吧,对她说,我带你回家。她亮着的双眼里,恐怖依旧,哦,不是你的家,而是我的……房子很宽,没人住,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不怕,不介意,那我们走,怕吗?我问。她又翻了翻眼,恶声说,鬼门关我都敢闯,你的家,我怎么就不敢去?比鬼门关还难闯吗?就在这晚的大雨中,我打了出租车,把浑身湿透的莎莎,带回了画院专门配发给我的卧室,一个很大的零乱的
客厅和几间不大的也照样零乱的套房。那是深夜,十层楼房,没有了电梯。除了风雨闪电,一切都很安静。我几乎是扶着她上楼开门,开灯,她闪身进屋,哪儿也没有看,湿淋淋的一头扎在地上。我拖着她的肩,站起来,她歪扭着身子,乱柳般地倒在我客厅乳黄色的牛皮沙发上,蜷缩着,闭上了她温顺、恐怖、恐惧、可怜的眼睛。真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怎么办呢?我转转,想想,是不是她已经昏迷?我怕了。找来干毛巾,自己擦了,也给她擦了。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腰身,她突然坐起来,跳起来,一把搂了我,口中喃喃,睡觉,睡觉,他在睡觉,我也要睡觉。她在说什么?口气热热的,似乎可以点着火。说些啥呢?我坐下来。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手臂上,垂下优雅的眼帘,有气无力地梦呓似的,说:“他和女娃儿睡觉,我要和男娃儿,睡觉,出租车司机,守门的老头,不管是谁,只要是男娃儿,我都要和他睡觉。可是,出租司机,守门老头,都不肯……”
嗨嗨!现在的女孩,怎么了?肯定糊涂了。怎么处理?我可犯难了。不过,直觉告诉我,她没有生命危险。但我必须很快处理。她什么也没有带,这不是太难为我了吗?不过,我首先匆匆收拾了自己,也许我明确告诉她,不要害怕。先好好洗洗,胡乱换了衣服,那当然是我那些宽大的不合身的衣物西装。或者,不知什么时候,雨还在下。她穿了长拖鞋,披了军棉大衣,她把她粉红的衣裙和白色的泥乎乎的小花鞋洗好后,晾在阳台上,回到客厅,她说,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了。我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放在她面前,又打开了递给她,她接过咕咕几口喝光,翻着白眼仁感激地望着我,擦擦嘴。我又抱出一箱饼干,再开了一罐可乐,她大口嚼着饼干,咳着呛着嚼着。我说慢点,她果然慢慢地喝着可乐,嚼着饼干……嚼着嚼着,她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把她掉在沙发下面地上的那颗紫星星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给她盖好了军棉大衣……连连哈欠,我疲倦极了。我拖了毛毯盖在身上。迷糊一阵,她醒了。
发生在莎莎身上的故事,和我们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庸俗少女故事,可能有些雷同,但又绝对不会完全一样。她怀着对绘画艺术的梦想,也怀着朦胧的对爱情的追求,来到这个城市。她从小一起上学的同学,一位来自大江边上的其貌不扬的农家小伙子蒲天,在这个城市一所以美女著称美术学校读装潢系。我知道,那是一代刚上路的艺术系学生,没有得到多少真正艺术养分的滋养,但他们个个都做得非常像艺术家。……春天的布谷鸟,或报春的燕子,伴随他们心灵的呼吸。迷蒙地望着琳琅满目的现当代西方艺术,他们欢呼雀跃,拼命吸收。观念艺术。
行为艺术。想象奇特。行为大胆。恋爱同居。裸体派对。交换性伴侣。做出一般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莎莎的遭遇,令她尴尬绝望。她来找到她的同学,肯定是男友,蒲天。可是,她眼前的蒲天,早已不是大江边上雪梨树丛中纯洁阳光的青春小伙子。一头长发,穿着夸张,时尚浪漫。种了青春痘的娃娃脸,唇边一抹淡淡的胡髭。而且,他在学校里和一个同样来自乌溪,比邻某某大学人文艺术学院,由历史系转到艺术系学习绘画的女孩,哦,我请她讲过乌溪小镇的历史,也请她吃过鲢鱼,鼻子上有一点暗疮的清秀女孩的张师妹,已经在外面租了民房,作为爱情小屋,享受着男欢女爱的生活。莎莎根本没有到他们租住的房间里去。她在学校大操场旁边的葡萄架长廊上,堵住了双双背着画板,一道去上速写课的张师妹和蒲天。莎莎当时就抓扯着葡萄藤大吵大闹,并气得倒在地上打滚。蒲天赶紧安顿好张师妹,又回过头来处理莎莎的吵闹。那天,蒲天没有到课堂画速写。他把莎莎带到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公园里去喝茶谈判。他们谈判的条件和方式也十分简单。蒲天说,你究竟要想在我这里获得什么?我需要情感,也需要快乐。莎莎说,难道我们之间没有情感?我们小时候一起到某某老师那里去学画画,多快乐多快乐?蒲天说,那是儿童的快乐,而不是成人的快乐。莎莎说,难道成人的快乐,就只有你和那头骚母猪睡觉的那一种?气得蒲天想上前扇她的耳光。他们那天吵了很久也没有吵出个什么名堂。莎莎说,你和她,张妖精骚母猪是不是每天住在一起?当她从蒲天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莎莎抓了杯热茶向蒲天泼过去。蒲天抹了一脸茶水说,你没有资格这样恨我,我和你并没有情感,也没有肉体关系。莎莎站起来两只眼睛冒出怒火,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又把手中的茶杯向蒲天砸过去,蒲天捧了她的手接住了茶杯,说,要么,如果你愿意,如果你不吵闹,我今天晚上可以让你到我那里去,我们住在一起。莎莎听了之后,跳了起来,弯着腰就要掀起面前的水泥茶桌,那太沉了,她掀不动,发疯似的,把水泥桌上的花生瓜子胡乱摔了一地,然后,飞快跑向前面不远的那汪碧波荡漾的湖水,直嚷嚷,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可惜湖水并不深,蒲天也随着莎莎跳下去。正是金秋十月,水也不很冷。他们还在湖里扑腾了一阵。蒲天和莎莎在江边长大,他们都有好的水性。水中的蒲天,拉过莎莎,伸手去搂了抱了莎莎的胸腰,莎莎张大嘴挣开蒲天的手,恨恨地把水泼向蒲天的脑袋。高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的手很脏。蒲天还是不顾一切地用力把莎莎从水中救上来。其实,那并不是一种救,而是一边游戏一边打水仗,一边骂骂咧咧地往湖岸上走。上了岸,他们草草洗了各自身上的水和泥,也没有换衣服,那也是他们小时候在大江边上的游戏。太阳很快出来了,也没有风。中午,莎莎坚决不吃饭,很生气也不愿和蒲天说一句话。从上午生气,一直到黄昏,莎莎没有吃一点东西。夜色迷蒙。莎莎随着蒲天沿着一条宽阔的校园马路,走出校园后门,顺着布满青松的山坡,走了一段笔直的路,然后,进入一个收拾整齐的农家院落,刚铺过的水泥院坝泛着亮光。院坝边栽了一株很漂亮的芭蕉树,芭蕉树旁是一丛火红的状元花。他们租的房子在二楼上。门窗看起来比较干净。阳台上还摆了几盆墨竹和玉兰。看起来这对狗情人生活得还不错,看到这些,莎莎磨着牙,心里直痒痒。她想把芭蕉、状元花通通拔掉,把墨竹、玉兰抱起来扔到水泥院坝里去,摔它个粉碎。那时,张师妹还没有回来。蒲天在他们租的一室一厅房间里,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该干什么。房间虽然零乱,地上甩着画得奇形怪状的画稿,有些画稿莎莎看起来十分害羞,她想自己的过去的同学和梦中的情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