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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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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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念叨声中,祝响亮好像真的萎了下来。
他眉宇间开始透出了深重的“没劲 ”两字。
我听见他对别人说起“乡村经济”被划入综合处这事,语气里尽是通透的解嘲,他说,呵,这年头有谁想多干活了,有什么好做的,是脏活累活,让他们抢去好了,他们尽管去干好了。
他对处长陈方明的埋怨也在迅速升级。他在办公室里哀声叹气,他说:老陈这人想得开,他不与别人争(即不与钟处争),他那么大度,皇帝不急我们太监急什么?
我在一边旁观,看着看着,就发现他那种心灰意冷、没劲透顶的神情,酷似我前一阵子被他拔了气门芯的状态。
我想,这幢楼里的“没劲”可能都是相似的,它们盘踞于各个层次(高层、中层、底层),它们从最高层所在的房间一路铺展到我等小角色所在的格子间,从楼下望上去,每一个窗子里都散发着相似的“没劲”,它们虽属于不同的阶段,但它们的发生模型却基本雷同。
正因为雷同,所以这楼里的“没劲”就总是落入俗套地在每个人头上轮回,人就不太躲得过“一报还一报” 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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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让人在有劲与没劲之间、在被安抚与被打压之间不停歇地颠簸,这可能是这楼里的管理艺术,也是办公室人生在劫难逃的宿命。
所以,如若让我给办公室里的 “领导”下一个定义,我会毫不犹豫地说:领导,就是拔气门芯的人。
他们确实是一批喜欢玩转别人气门芯的人。他们通常先抛给下属一些瘾头,先打一点气,让后者萌生“有劲”的盼头,而当后者的劲真被鼓了起来时,他们不知是出于哪门子的微妙,就迅速拔去下属的气门芯,让下属顿时泄气。
我原先只以为祝响亮拔了我的气门芯,但没想到,他们的上一级也常会突如其来地拔他们的气门芯,让他们与我们这些小角色一样体会失重的不爽。
由于我不是头儿,我不太理解这种“拔气门芯管理学”的真实用意,但以我的揣测,这其间,打气与放气交替的节奏与分寸,取决于上一级对自身权威性的强调,和对下一级依附要求的提醒,更取决于利益的瞬间游动和棋盘的变幻布局,由此,在反复演习中,旨在周遭形成一种“上对下的操纵感和下对上的依附感”的广泛条件反射。这也可能是办公室政治直奔的终极目标。
让人在不爽中产生敬意,真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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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若你想避免这种不适,你是不是就得像陈方明一样,做一个万事想得通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人对事都深怀倦意,只有这样 ,“打气”与“拔气门芯”才统统对你失效?
当我胡思乱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瞥到的另一个问题是:钟处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来拔祝响亮的气门芯,难道他仅仅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地盘?
7
现在,科长祝响亮每天无精打采地迟到。他在办公室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结果,科里的其他同事也常常看不到人影。
我想,我每天准时来办公室是不是很傻。于是,我每天晃悠到中午11 点左右才过来,这样我就直接进食堂吃饭。
在食堂里,各路小道消息拼命往我的耳朵里灌,我和综合处“愤青”林伟新瞎聊,我说,“乡村经济”被你们综合处拿回去了,这事好像伤了我们祝科长。
他有什么好受伤的?林伟新嘴角挑起一抹讥笑:他也太自作多情了点吧,谁会冲着他祝响亮来?
我一下子恍悟过来。我想,对啊,祝响亮有什么好难受的?!他以为钟处是冲着他来的,他还真抬举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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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钟处又是冲着谁来的呢?
陈方明。只要脑筋再多转两个弯,就明白钟是冲陈而来。
那么,他为什么冲着陈方明而来?
因为他俩多年来一直是竞争对手;
因为钟处是一个富有攻击性格的人;
更因为这幢楼里的副局长胡士忠由于年龄的关系明年春季就要退了,这将空出一个副局长的位子,这意味着中层干部中蔓延了很久的竞争又将进入冲刺阶段。而就目前的态势看,至少有7个处长蠢蠢欲动,但据猜测,最有可能撩到这个位子的是钟处和陈方明,因为在现任处级干部中,他俩资格最老,属于“老处男”了。 所以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得为冲上“一号种子”进行搏奕。
于是钟处就行动了。
因为钟处与陈方明平级,所以他不可能在场面上直接开劈陈方明,他只有通过戳陈手下的人(比如祝响亮),打击陈的分管领域(夺走“农村经济”),间接达到让陈不爽的目的,这是 “看主子打狗” 的战术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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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里的人在议论钟处开始发飙了。
丁宁对此却不屑一顾,他说:你看着好了,副局那位子,会是他吗,我看他就没这命!
丁宁对我做了个跑步的动作,他说,这就像长跑,开始跑得怎么样算得了什么,关键是比后面的,几圈下来,看谁的。
我说,他们千万别没完没了地跑下去,否则我们也会被连带进去陪跑的。
丁宁老辣地说,老兄你也真是,我们早已经在陪跑了!
他说,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部门的奖金额这几个月全单位垫底,都流到综合处去了,这就像一块蛋糕,谁强势,谁就多切了一块去,钟处这阵子很猛,所以,我希望陈方明上,否则,我们这个部门会越来越边缘化的,我们会跟着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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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的奖金发下来,我发现真的很少。我原来答应给女儿买个芭比娃娃给老婆买只新手机,看样子就只能让她们再等等了,等下个月买了。
我听见“辣嫂”程珊珊也在对丁宁抱怨奖金。
丁宁说,姑奶奶,我一分钱也没敢少算你,这个月我们部每个人都少的。
丁宁接着向她解释现在的奖金总额不是按人头数划到部门里来的,而是按调研领域算,“农村经济”这一块没了,我们部门当然有损失的,你问我要钱,我问谁去要?
那边,许惠琴就喳呼起来,她说:你们说过不过分?同是在一个单位干活,只是部门分工不同,为什么要拉这么大的差距,这是激励人还是让人泄气?!
科长祝响亮就往门外走,他连声说,你们别来问我,我啥都不知道,我又不是皇帝,我做梦都想给部里的兄弟姐妹多争一点回来,但皇帝不急太监急出屁来也没用。
程珊珊就要拉丁宁去找分管我们处的蔡副局长,她说,我咽不下这口气,部门里的人越来越多,地却越来越少,难道部门还有强势和弱势之分?
丁宁不肯去。程珊珊说,去吧去吧,而且归根到底,你都不知道这样的不公平要到哪天才有个完。
丁宁让她自己去。他笑着说,有些话,你们女的说,头儿不会生气。
他又对我摇着头,说,哎,什么反映不反映的,一个部门与一个人一样,是需要朝中有人的,你说是不是?
我把奖金放进口袋,在嘈杂中,我想,看样子即使为了我们的奖金,陈方明也得快点把钟处PK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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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陈方明得到这个副局长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放眼过去,在传说的那些候选人中,陈方明处长不显山露水,内敛温和,很多人猜测,在一片混战中,他的可能性相当大,因为他低调,笑脸对人,不得罪谁,民意测评时票数肯定会比钟处高许多,过群众这关没问题;另外,他欲望不在脸上,如果给他这个位子,对于相持不下的其他各方而言,意见会相对最小一些,刚好能做个平衡,所以过领导这关也不会有大问题。可见,这有点类似李瑞当初在与汤丽娟竞聘科长时所扮演的角色,当时也有不少人这么猜测李瑞的胜算。
所以我发现,这幢楼里的众多人事,挺像同一出戏在不同的舞台隔层中循环上演。让人觉得好玩的是:虽说人的性格千姿百态,但为什么在提拔干部时,表演者呈现出来的类型、风格就只有那么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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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陈方明上了,钟处肯定巨不爽。
事实上,钟处最近已经放出了风声:(陈方明),一个啥都不做的人,一个只会踢皮球的人,当然不会得罪人喽,当然有群众基础喽,我承认自己对人对事是严格的,所以得罪了一些人,但我的严格,虞大头心里该有数啊,我这是在帮他把关啊。做好人谁不会啊?
钟处还引申出一堆感叹,他说:为什么我们总觉得电视上露脸的那些领导没有个性,问题就出在选拔机制上,在这种选拔机制下,有个性的人早就在前几轮被刷出局了,压根儿进不了最后阶段,所以我们也别怪电视上的那些头儿平庸了。
我承认他说法新鲜。只是他那种咄咄逼人的话语方式,好像不符合这幢楼里的审美习惯。甚至还容易让听者逆反。比如,我转念就想,如果电视新闻里的头儿,一个个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谁知道他是不是把骂人当做秀呢,谁知道他就一定比那些中庸圆滑的人更有效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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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经济”被综合处夺回去了,这事让我兴灾乐祸了没几天,我就发现自己也面对了两难。
这是因为我正在做的一篇调研《樟树村印染业发展与水资源保护现状反思》,与“农村经济”有关。
为这个调研,上个月我在樟树村呆了一周,素材收集得比较扎实,有不少亮点,如今调研报告已写了一半,原本想冲一冲下月的好稿奖,但按现在的部门分工,这一块属“农村经济”,现归综合处负责,此前社研处所收集和撰写的素材和文稿,现都被要求移交综合处。
那么,我还要不要再写下去呢?
我对着电脑,一边打着字,一边心里没有着落。因为已经写了一半,停了有些可惜,但如果写下去,最后交给综合处,我能想象得出钟处、汤丽娟可能并不拿它当回事,甚至会叫我反复地修改,以我的经验,越修改他们会变得越难侍候,我简直是在为自己找烦。
但如果不写下去,那么我在樟树村呆了一周的工作就没有量化,下月的奖金将少掉一大块,更不用说好稿奖了。
我要不要写?
我决定先去找陈方明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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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进了陈方明的办公室。
我装作偶尔进来的样子,说来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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