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不答,魏灞笑道:“阁下的行踪其实都在陛下及殿下的掌握之中。”
张鲁也是聪明人,当下明白了他话中所指,“原来我是被小人暗算了。”
魏灞在马上拱拳道:“当今天子英明!我魏某也敬你是个英雄,今日你我在此一博,好叫你输的心服口服!”
张鲁听了此话,忽然笑了,道:“你看我今日走到如此地步可还有回头路可走?”他抬头用马鞭一指北方,“而魏王你的背后也便是首都定祥。你我都退无可退,便在此痛快一博。我张鲁敬你为平生最大对手,倘若天公不作美,便是死了,也不枉我在这世上一遭。”
当下这二人不再废话,两军也严阵以待,飞砂走石,刀枪剑戟,一时间直杀到天昏地暗,二人原都是背水一战,一时间难分胜负,只是那魏灞心中,另有一个祈愿,故而他非胜不可,战到酣处,他大喝一声,宛如一头磨光牙齿的雄狮。
这场战役直杀了三天三夜,张鲁看看己方只剩余千余骑再难成事而那魏灞虽多处挂彩却仍气势如虹,不禁心灰气冷,杀出一条血路带领残部冲出重围向南撤去。魏灞本部却也大伤元气,无力追赶。
如此张鲁一路逃至南疆,直至沧浪郡。这沧浪郡紧接平阳郡,前达卫国腹地,后靠沧浪天险,过河即是南唐驻防重镇。这原是魏王大军驻地,前些年却不知为何给庸清王做了属国。
张鲁知庸清王资质平庸,带去了反而坏事,不如留在此处守住根基,如今沧浪郡尚有精兵几万,只要两军汇合,元气只日便可恢复。待到沧浪城,却见那城门大开,内中空无一人,张鲁心中疑惑,派人去捉来几个老农。
“前两日有大军前来攻城,看到这阵势竟然走了,小人也不知为何,只是后来听说是庸清王千岁下的令。”
张鲁听了方舒一口气,心中暗想那王爷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当下问明庸清王所在,也不通报,径直进王府径奔花厅而来,一条腿刚踏进花厅,却猛然看到座上那人,正是永明王。
永明王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把玩着一只琥珀色酒杯,庸清王坐在一侧,两旁各有一高大的侍卫。
“永明王?”
永明王见他进来,瞥了一眼浑身颤抖的庸清王,笑道:“我这皇弟越来越出息了,如今都会用空城计了。”正说着,只见一个面色阴沉的将领进来,禀道:“城外将士已经缴檄。”
张鲁见是冯御迪心下知道大势已去,突然昂首大笑道:“永明王,你处心积虑铲除诸王,怕下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你自己了。”
永明王敛去笑容,淡淡道:“我知道。”挥挥手将二人带下去。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冯御迪笑着说道:“是沧浪城的百姓们知道王爷您回来了。”
离开卫国时,正是白雪翻飞的冬季,回到定祥时却已是天高气爽的秋日。北卫今年风调雨顺,多年的饥荒终于等来丰收。然而淳朴的百姓收割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一石石的稻米运至官府交为公粮,他们知道这粒粒白米是永明王用性命换来的。
尽管行踪隐秘,永明王一行还是处处遇到欢迎的百姓,“千岁”之声不绝于耳,响遏行云。永明王心下感动,他原本只是为了皇权的巩固,却不想被百姓如此记念。如此一来,尽管快马加鞭,到得定祥时也比原定的日子晚了。
京郊离亭,永明王远远看到文帝在众文武臣僚的簇拥下等在那里。如今的文帝,一袭紫色锦花长袍,已成长为一个谦和稳重的帝王,再不是那个只在他膝头撒娇的孩童。永明王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忽然百感交集,再也顾不得什么,下了马快步向他走去,脸上再也抑不住笑容。
“陛下!”他向文帝伸出手去。
忽然远处一阵喧哗,“永明王”“千岁”“万福”之类透过厚厚的帐幔传了过来。尽管由于文帝的出行而净街,那些因永明王归来而狂喜的百姓还是涌上前来,膜拜着心中的神明。
文帝扭过头去,平静地说:“殿下一路辛苦,先随朕回宫吧。”他脸色温和一如既往,但永明王看到他双他眸深处的漠然。
永明王的笑容一刹那僵在脸上,他慢慢收回那只手,只觉灵魂在无底的深渊中深陷下去,他知道熄灭的战火又将燃起,而他必须做一个选择。
(第八章完)
第一节 朔风
永明王沉沉一觉醒来,不知睡过了多久,只是觉得头痛欲裂,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子还在眼前晃动。坐起来才看到那是被狂风吹起的白色帷帐。流霞和阿莎正在轻声指挥宫人们关闭门窗,放下珠帘,一转身却见他已经醒了。
流霞歉意地笑笑,“吵到殿下了?”
阿莎也走了过来,“殿下睡得好沉,叫也叫不醒……”
永明王却仍是两眼茫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莎正要答话,只听“哐啷”一声,一扇雕花窗子没有关好,被风猛吹了开来,那从云中浮出的夕阳的余晖便直直地照了进来。永明王怔了一怔,忽然站了起来,衣裳也不换,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此时正是中秋天气,北方来的飓风正吹得猛烈,那天边的浮云也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红彤彤的太阳便从那云中浮了出来,却已是日薄西山,发出的光也只有柔和淳厚。永明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看那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忽然觉得仿佛再也见不到它了,心中竟莫名地疼了起来,顾不得背后众人的惊呼,发足向那夕阳的方向追去,竟一路追到乾坤台,那乾坤台是皇帝祭祀天地鬼神行大典的地方,为京都最高之处,永明王立在那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狂风吹得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凌乱的长发在秋风中飞舞。四顾定祥尽收眼底,长天之下,一只孤雁掠过浮云向南飞去。他伸出手去想挽留住那一丝余光,终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红光渐渐变淡,淡得再也承受不住,重又落入浓云之中,而那最后一丝光明也被黑暗渐渐吞噬。中秋刚过,重阳将至,他心里明白,重阳那日不会再见到阳光。
渐渐地夜已深沉,长风夹着寒意袭来,他一身单薄的睡衣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却是不愿回去。他抬头看看北方,那里当已是一片血海,庸清王张鲁叛变,受牵连者几千人,他当时几乎想也不想便下令全都杀了,他还记得早晨文帝听到他这道命令时的神情,依稀记起后来二人虽是没有吵起来,却已是各怀心事,文帝第一次对他说了重话,“殿下不觉得太过残忍狠毒了吗?”然而他终于没有松口,年轻的皇帝拂袖而去。
永明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自己的一句话仍然比圣旨更有威力,他不由神经质地笑起来,整个卫国仍在他的脚下。天地之间,寒意不胜。远处有一个人影向这边跑来,永明王认出是宁熙殿中的阿莎,狂风之中她步履有些不稳,却仍是向这边奔来。永明王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她却已奔至面前,也不行礼,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扑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仿佛他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永明王觉出她身子微微颤抖,胸前却是湿了一片。他轻轻抱住她,柔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那阿莎却是个倔脾气,要强的很,一面抬起头来揉揉眼睛,一面带着哭腔道:“谁哭了?”很久才平复下来,离主子远了些,微微行礼,道:“刚才华濂公主又来过了,等了王爷半晌不见您回来便走了,听总管说去了怡心殿。”
*
那怡心殿是谢皇后的居所,文帝大婚过后便成了皇帝的寝宫。此时殿外狂风呼号,殿内却是灯光摇曳,暖香融融,帷幄蜀锦,珠帘金粉。谢皇后端坐在龙床上,看着文帝眉头紧锁只在殿中缓缓踱步,眼看着一旁的桂花银耳粥变得冷了,他却理也不理。
吴公公从外面进来,文帝见了他站住问:“她还在那里吗?”
“是。公主她仍跪在殿外,说陛下若不见她,她便跪死在这里。”
文帝心中烦躁,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谢皇后也撤去了侍女,移步上前,温声劝道:“陛下便见见她吧?”
文帝摇摇头,“见又何用?她替庸清王求情,永明王是不会答应的。”
谢皇后沉吟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按理,我是不该问的。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陛下让魏王去劝劝公主?”
“魏王?”文帝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皇后难道不知,魏王对华濂公主甚是爱慕。”
皇后却毫不畏惧地迎上皇帝的目光,笑得甚是甜美,“正因为如此,才请魏王去。恐怕这世上只有魏王才能说动公主。”她走上前挽住文帝,低声道:“陛下,您才是皇帝,不是吗?”
文帝看着她,沉吟半晌,终于下旨:“请魏王!”
*
魏灞最后见到华濂公主的时候,她已回到沐芳宫。她脱下守寡以来一直穿着的黑色丧服,换上了她最喜爱的大红描金长绫裙,凤冠霞帔,珠饰金钗,连周围的装饰帷帐也换上了喜庆的颜色。
一对红烛流着泪立在铺了红贴的桌案上,衬得坐在一旁的木艺儿的笑容更加惨淡。
“你来了?”淡淡的桂花香气中,魏灞犹如置身仙境,木艺儿看着他深情地道:“原以为我再不会见到任何亲人,没想到皇上还是开恩让我再见你一面。”
魏灞不知为何有些哽咽,只能说:“陛下让我来劝你……”
“我知道。今夜我精心打扮便是为了见你。我知道你的心,如今你也该知道我的意。可是今生注定要我负你。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求他富贵显赫,只要他平平安安。原本我回来,便是要担天大的风险也要阻止他。却没想到永明王竟不惜一切要诱使他走上绝路。昨天我偷偷去看他,他拉着我的手一如他小的时候,他哭着求我救他一命,我不能不管他……”
魏灞却早已听不下去,“你这又是何苦?永明王这次是狠了心,绝对不会放过他……”
木艺儿忽然身子摇晃了一下,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向魏灞走来,眼中满是哀求,“他年纪还那么小,不该死去。我只求他一条生路,可上天连这也不给。但我决不放弃,他与张鲁那厮来往的一切证据已在我手上。可是我知道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