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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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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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心头猛地一震,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倪云歧迎上他的目光,双眸清澈深不见底,“臣只是劝陛下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他怔怔地望着倪云歧,多日来拼命压在心底的那片阴影迅速地浮了上来,他听到自己心跳地慌乱,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看到倪云歧那张平静的波澜不惊的脸,张开口却忽然发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忽然奇怪自己此时为何是在这里,他看了倪云歧一眼,转过身脚步慌乱地向坐骑奔去。
*
卫无影见到文帝只是行了个礼,态度冷硬无礼。一旁流霞却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文帝顾不得这些,他早已心急如焚,自己搭起帘子走了进去。远远地看到阿莎正在床头照料,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他心里有如千万把刀绞一样,腿脚却忽然失却了气力,呆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阿莎已抬头看到了他,也不行礼,别过头去微微哽咽,只是把位子让了出来。文帝一咬牙走了过去。
他在床头坐下,只见永明王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他只觉胸口堵地生疼,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抓住永明王搭在外面的手,却惊觉那只手冰冷毫无温度。他心下大骇,伏在床头颤声呼唤,怕他这一睡自己便再见不到他。此时文帝方明白倪云歧那句话的深意。
“陛下不必费神了。一旦他睡着,是任谁也叫不醒的。”她忽然掩面泣道:“陛下看他这个样子,可是‘无甚大碍’吗?”
文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太医何在?”永明王府不似其他藩王府,家人不多,并未置设太医院,偶有染疾,都由宫中医官诊治的。
“那些庸医去请三五次也不见派个人来,便是来了也是随便开了个随便开个方子了事。不然,殿下也不至病重至此。”
文帝心里恨极,恨不能把太医院的医官全杀了干净。他放开永明王的手,走到门外,取下随身玉佩递于无影,吩咐道:“你速去请钟太医,就说是朕的意思。”这钟太医原是太医院总领事,因年时高退在家中,医术医德都是极高的。
不一会儿,那钟太医到,为永明王把了脉,及至出到外面方对文帝禀道:“殿下这病,绝非一朝一夕,应是常年积累所致,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文帝听了,顿时脸色灰白,手脚冰冷,那太医见了忙道:“陛下莫过于伤心,若是慢慢疏导调理,应该可以痊愈的。只是再不能遇大喜大悲,不宜动怒劳神。”说罢出去开出药方。
文帝慢慢踱回房中,见永明王仍是沉睡,心头沉重,坐在床头陪着他,送来的膳食看都不看,一天下来粒米未进竟不觉饿。
*
直到夜深,永明王方醒过来,转头看到文帝坐在一旁,先是一惊,挣扎着起身。文帝忙过去按住他,“殿下,你病了,躺着就好。”转头吩咐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汤,“这是西洋贡参熬的汤,最是清神滋补的。殿下一日未曾进食,先把这个喝了。”
永明王在病中,心神极易波动,感到这份关切,竟微微动容。
永明王吃过参汤,精神好了很多,文帝也不愿离去,兄弟二人便在床头说些平日里不肯说也不能说的话。
“下雪了吗?”永明王忽然问。
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文帝走出去打开一点,看到漫天轻柔的雪花在飞舞。“嗯”他说道。忽然一阵子冷风吹进来,他想着永明王还在病中,连忙关好窗走回来。
文帝把永明王的手握在手心,二人依稀有一种回到年少时代的错觉。永明王心里轻轻叹息,“你是一个好皇帝。打江山也许你不及我,但守江山你却是无人能及。只是你再也用不着我为你横戈立马了。”
“……”那句话原是三国时孙策临终时对继任者其弟孙权所说的,如今在文帝听来,别有一番异样的滋味。
“陛下聪睿仁慈,深得人心。天下一旦太平起来,便不免生出诸多事端,使局面复杂。战场上非生即死非胜则败的事不会这样简单地出现在朝廷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没有看错,你更适合解决这些问题。只是我还有些建议,你愿意听吗?”
文帝看着他点点头。
“皇帝当仁以治国,但却决不能让情字占了上头。唐太宗、汉高祖皆是千古明君。但太宗皇帝有玄武门之变,高祖皇帝也曾背信杀韩信。世人皆道他们心肠冷酷,可谁又知道他们心中定是无丝毫悲悯之情。只是为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社稷安定为先,悲喜不应行于色,以防为小人所用。”
“君者,权也。为君者不必事事洞悉,样样详察,不必学问高于天下人。自古明君只需做好一件事,便是知人善用,善理财者主户部,善利水者治水利。此即是古人所言的‘驭术’。君子可用,小人亦可用,只需其才用于刃上。为君者当降其恶为最小,扬其善为最大。君子小人各尽其用,天下大治。”
“这世上最难驯服的不是武士,而是文人。文人有股傲气。这世上最易驯服的也是文人。亦因其有股傲气。有骨气的士子往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但他们骨子里却渴望被认同与尊重,最怕的是遭排斥和遗忘。对文人当恩威并济,既不能因厌其性情而疏远,也不能因爱其才而放纵。若不羁纵有才不能留,若忠于社稷纵骨鲠不能除。”
“国家立于乱世之中,君有恩则威立,威立方恩泽四方。”
灯花筚剥,不觉已是凌晨时分,文帝默默听着他的话,不觉微微有些寒冷,他忽然笑道:“跟你在一起,就不能不谈国事吗?”
永明王也笑了,“还有一件事,求皇上务必答应。”
“什么事?”
“冬至郊祭,让臣去吧?”
郊祭与春祭一样,是祈求郊神保佑社稷平安,五谷丰登的。只是不同于春祭大典,无须皇帝亲自奉献,往年这些事是由宰相倪云歧来主持,自倪云歧遭逐后,相位被废,本该是由辅相会晋来做的。
“这些事,还须你亲自去吗?何况你正病着。”文帝答道,但他看到永明王眼中的坚持,他坚持要去,不仅仅是替倪云歧完成大典,更是要避开这里沉重的氛围。他轻叹一口气,让永明王出去散散心也好,“好吧。如果你到时病愈了,朕就答应你。”
永明王话说多了,精神又有些倦怠。文帝看了心里难受,永明王知道他心里所想,笑道:“陛下不要自责。这个样子也未尝不好。若陛下一定要这么想,就再答应臣一件事,也就了了。”
“什么事?”
永明王想了一下,说:“现在想不起来。你先盖个印章与我,待想起来我再填写上去。”
文帝愣了一下。
“你放心。我决不会拿它去做对不起你或你不高兴的事。我发誓。”
“王爷多心了。”文帝起身从一旁的桌案中翻出一张黄帛,国玺是没有带的,但永明王知道私印却是在他身上。文帝取出那圆形小玉玺在那上面印了章,递于永明王道:“这样好吗?”
永明王收下放在枕边,笑道:“可以了。”
*
文帝一直等到看着永明王又吃了碗粥睡下了才回宫,五更未到,他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尽是永明王那张惨白而无血色的脸。
第四节 刺客
    郊祭的吉日比往年晚些,定在腊月中旬,那时永明王已可以下床走动。文帝知他闷得久了,也就准了他出去。文帝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凡是永明王要的便定要尽力满足,他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这些日子里他仍尽心于人事布置,永明王也放手不再来管,他心中反倒有一种失落的惆怅。
郊祭那日定祥城内外大路两侧早早站满了拜祭的百姓。因为天子不会亲临,因此也不必净街。今年听说永明王代倪相行大典,更是比往年热闹了几分。上层的暗涛汹涌,是与下层百姓们没有关系的,只要当政的人能为百姓做好事,他们是不去管是谁坐在金椅之上的。
永明王缠绵病榻几个月,与人世隔绝,如今见到两侧欢呼的百姓,竟觉一丝亲切。一行人行至郊外,人渐稀少,永明王忽然见路旁一头戴斗笠的人,从身形上看甚是面熟,正纳闷间,那人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永明王一时只觉心跳停了两拍,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不禁脱口喊出:“羽儿……”
柯羽双眸中却忽然盛满了恨意。永明王心头一震,尚未反应过来,却听他大喊一声:“逆贼”凌空而起扑将过来。永明王见他手中剑光一闪,直直刺了过来,本能地举手去挡,却惊觉自己久已不佩剑,胸口一阵冰凉袭来,……
柯羽走时永明王并未失去内力,他只道凭自己决不是永明王的对手,只因杀亲之仇夺妻之恨的激励,不过想拼个鱼死网破,只求一死而已,及至剑至半空,却惊觉永明王竟躲也不躲,心下大惊,竟不自觉地想到收手,无奈为时已晚,那剑尖抵到永明王胸前,稍一滑滞,径插进他胸膛直至没柄。
卫无影原是离永明王远些,惊觉事变,竟呆了半晌,眼见永明王自马上直直坠下,方大喝一声,飞奔过去,心中早已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见永明王双目紧闭,脸色灰白,毫无生气,只有殷红的鲜血沿长剑汩汩流出,嘴角渗出的血红得触目惊心。纵然身处千军万马中卫无影也从无惧怕,此刻他心中却一片茫然,只觉一片恐惧疼痛已将自己撕扯开来,他此刻却全然不知所措,只把永明王抱在怀中,失声哭喊:“殿下!殿下!殿下!醒醒!殿下!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殿下!……”忽然见永明王动了动,他忙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动那脆弱的生命就此消逝。永明王睫毛动两下,终于微微睁开眼睛,“殿下!”他忙眨眨眼,将泪水挤出去,却马上又有泪水涌出来模糊了双目,他看到永明王嘴唇动了动,却听不到声音,他紧咬嘴唇,把耳朵凑到永明王唇畔,才听清他喃喃话语,“放了……他,放了他……”卫无影心中止不住大恸,此刻永明王说什么他也是听的,忙对被禁军包围的那边大喊:“住手!”
柯羽呆在原地,自那剑刺入永明王体内那一刻起他已没有了感觉,没有兴奋也没有悲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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