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公司里人多房子少,每年井队加上后勤,光结婚的就有七、八十对,所里有没有空闲出来的房子,让你和小李住一间。。。。。。听说明年要盖六栋家属楼,住房紧张的矛盾可就缓和多了。。。。。。”
我没吭声。
末了您说:“咱们所虽是个副处级单位,却受双重领导,业务上研究院管,行政上公司里也过问。上下关系很复杂。。。。。。你们泥浆组人不少,可干事的不多,你年轻,又有文凭,好好干前程会很光明,MSJ就全靠你了,一定要搞出来,搞成功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这个家家团聚的仲秋之夜,我绝对没有想到您会跟我这个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同桌共酒,说体己之话,道肺腑之言。我是喉头哽咽着吃下那些带鱼和红烧肉的。我不知道您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是什么意思?是指对国家、对油田、还是对我自己?不管怎样,当时我嚼着红烧肉,心里想的是:老书记,您放心好了,我拼着身家性命,也要把MSJ搞出来!
那一夜,就是那个下着细雨的中秋之夜,您走后,我整理一份外文资料干了整整一个通宵。那个中秋之夜我是终生难以忘怀的。
第一章 孤独仲秋(三)我本农民
第一章孤独仲秋(三)我本农民
敬爱的老书记,令我终生不能忘怀的另外一件事就是那次分房。
那是个萧瑟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秋天,公司的住宅楼终于落成了。整个建筑和装璜十分的气派。从破土动工的那一天,人们就无时无刻不在谈论这一话题。
我从不参与议论这些事,我是个单身汉,我知道这栋住宅楼根本没有我的份。按照以往的住房条件,光家属户口必须是城镇户这一项就可以把我拒之门外,不过我很放心,所里单身汉不多。计量室的老何虽然和家属不在一个单位,可相距不足五公里,他每天骑着摩托车上下班,更何况公司里这次盖的家属楼虽然漂亮,可面积远没有他现在住的大,他对分房早没了兴趣。和我同住一室的小李,未婚妻是位大人物的千金,老丈人已答应把他调到某个很有实权的部门去当副科长。这样一来,全所就只有我一个单身汉,给我配一间单身宿舍似乎是不成问题的。
直到楼房粉刷装璜完毕,公布了住房名单,我才大吃一惊:我和小李不但没有调房,我们的斗室里还塞进了一个技校毕业的小刘来。
凭心而论,我对生活没有过奢的要求。我对眼前的处境相当满足。当年我靠着奖学金读完了大学,并非常意外的分配到了这个发展前景广阔,实力非常雄厚的油田工作时,我就曾默默的感谢过命运的恩赐。我的祖上,除了父亲因为立过战功吃上了公家饭外,我的爷爷、奶奶、伯父、叔父几代人都是老实巴脚、地地道道的农民,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村子,除了我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迈进大学的门槛。我不到5岁就跟着大人们去放羊赶牛,10岁时就学会了犁地扬场、种瓜点豆。中学时,为了筹集十几元的学费,我曾独自一人进山采药。有一次,还和一头负了伤的野猪大斗了一场,我的右腿上至今还有那个野猪留给我的纪念。那时候,由于家庭生活困难,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体弱多病,作为全家唯一的男劳力的我几乎干遍了一个农民能干的一切活计。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白天上学,晚上打工,我刷过盘子、当过服务生,还掏过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当过搬运工、干过泥瓦匠,我曾经和十几个浑身爬满微生物的人挤在一个用草垛搭起的窝棚里睡觉,半夜小解回来连个插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比起那时,我现在不是上了天堂了吗?
更让我自豪的是,我孩提时期、中学时期的那些同乡朋友们,至今还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挣扎在生活的最前沿,单是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我当年那些才华横溢、雄心勃勃的大学同学,如今还大都在钻井、井下、测井、建工等一线工作,还脱不了那一身油渍渍的工衣,还必须经受野外作业的风吹雨打。可我,虽然也曾经过风、淋过雨,也曾筋疲力尽、遍体鳞伤,但我毕竟比他们运气好,比他们幸运得多。1984年,在我对高考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的时候,竟然勉勉强强地考进了一所在西北名望不算太小的石油大学,比起那些尚未跳出农门的同龄者来,我这不是幸运是什么?更让我欣慰的是:毕业分配后,我仅仅在钻井一线呆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令人羡慕地调到了现在这个科研所,做为一名科研人员,我的档案曾有幸放在那些大人物的案头,我的名字曾在所长、处长、局长的办公会上被反复的提过,(对于我这样的无名小辈,这是多么的不易啊!)在这座窗明几净、雄伟壮观的四层办公大楼里,有我的一桌一椅、一席之地,企业每月发给我几百元的工资,我可以自由支配:所里配给我一台电脑,我可以随时击健操作;我可以两人住一间房子(虽然小李常常带他的对象来,我不得不让出房子让他们幽会);我可以在档案室里随时查阅我需要的各种技术资料,对那些标有“企密”字样的资料进行有选择地摘录或复制;只要我努力,只要我向上,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随意向任何一个高峰攀登。。。。。。这不就是我自小就梦寐以求的吗?我还要求什么呢?
然而,现实情况又不容我不考虑,那时候,我已经把我的女儿接来身边读书。
说到这儿,老书记,请您允许我把话题扯得远一点儿。
第二章 无可奈何(一)儿女无罪
第二章无可奈何(一)儿女无罪
我本来是不愿意把我的女儿接来的,我可以大言不惭的对每个人说,我尽管已过“而立”,人生的黄金时期已大多牺牲在了生存的起跑线上,但我自认雄心尚在,我还想抖一抖少年的威风,圆一圆儿时的希冀。我知道把孩子接来,既当爹又当娘的肯定会有许多麻烦。可我还考虑我是一个父亲。
我的妻子是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农村妇女。对有些人,自己认识不到的东西,你很难让她跟上时代步伐,更新传统观念,硬灌输是灌输不进去的,软教育她根本不当一回事儿,我每次回家,总是千言万语、不厌其烦地告诫她,不要只为眼前的闲事、杂事耽搁了娃娃的一生,尽量不要打搅娃娃的学习。可她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不等孩子放下书包,就把她支得团团转,喂鸡、抱柴、掏茅坑、照看弟弟。。。。。。当然也难为了她。家中里里外外,责任田、自留地、鸡狗牛羊,两个孩子的吃饭穿衣、还要侍候病在炕上的老父亲。。。。。。一大堆活儿都等着她干。有次我回家检查了一下女儿的作业,发现上面满是令人吃惊的大错号,三年级的学生连一年级的课本都认不全!我的心里直发抖,这、这难道就是一个大学生的后代的成绩吗?
我有培养和教育孩子的义务和责任。如今正是给孩子塑造性格和打基础的关键时刻。我这一生已经够苦了,我不想在今天这个知识可以换来饭碗,生存竞争激烈的环境下再毁了孩子的一生。我实在不愿女儿将来再走妻子的老路,哪怕单单是为了尽一个做父亲的义务。若干年后,我也可以毫不羞愧的告诉她,我对得起她。
于是,我把女儿接到了单位。
我的女儿已经八岁半了,她已经懂得什么是害羞。她不愿和其他人住一间屋,她自己需要一张床,还有更重要的,我搞的是科研,需要安静,晚上的时间对我尤为重要,一个小李已经闹得我够受了,再进来一个小刘会是什么局面,我只得硬着头皮请求领导给我单独安排一间房子。
老书记,我曾经下过十几次决心想找找您,我是个不愿求人的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从不对任何人开口。经过几天的考虑,那一天晚上,我下定了决心要去找您。这之前,我动用了本就不多的银行储蓄,下狠心买了一瓶五粮液和一条芙蓉王烟。但当我坏着揣揣不安的心情走到您家门前的时候,我还是忧虑了,我在您家门前足足徘徊了十几分钟,心里反复想:我的理由充分吗?您会不会说我是非份之想?我的礼物您会接受吗?您会不会说我这是行贿党的领导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黑影向我这边走来,慌忙中我竟躲了起来。那个黑影原来是您,您没有看见我,踏着很重的脚步推门走了进去。接着我听见您的一句带着气愤的话:“我们不搬了。”
您的老伴说:“怎么,他们不给马前解决吗?”
因为听到了我的名字,我一惊,怀着心跳继续听下去。
“他们说什么呢?”又是您老伴的声音。
“单身汉,农村户,不符合条件。”
“一间也不行吗?”
“行,但是现在没有,得等,知道吗?”
“你不会说一下他有个女娃在身边读书吗?”
“说了顶屁用,公司又没规定他带农村孩子来读书,那是他自己的事,由他自己解决,企业还想减轻负担呢?”
“哪、哪就没治了!”您的老伴叹了口气。
我又听见您说;“我跟他们说过了,不给马前解决一间房,我就不往楼里搬了!”
敬爱的老书记,您知道我当时听了您这话是什么心情吗?我用力捂住嘴,还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真想冲进去,将您紧紧的抱住,对您说:老书记,别为我争了,明天我就把孩子送回家。
我最终没有冲进去,三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和处处夹着尾巴做人的生存习惯已把我弄得感情很脆弱,我怕我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少气无力地往回走,别的念头一概没有了,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老书记,您不用为我担忧,只要我还在研究所,只要我的MSJ还在顺利进行,我就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在乎”。
那一夜,我又熬了一个通宵,我的精力出乎寻常的充沛。
这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三天以后,有人通知我带着女儿搬到办公大楼四楼的一间原来盛放杂物的房子里去住。。。。。。
第二章 无可奈何(二)沉默是金
第二章无可奈何(二)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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