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钟隐与叶橪。
钟隐并未饮茶,看了一眼杯中盛开的小朵银菊,不紧不慢的问:“很久不见,叶兄一向可好?”
“不错!”叶橪笑答,伸手拈了一粒炒黄豆,也没吃,只是搓揉着。
“是么!”钟隐抬眼,双瞳渐渐幽深了些:“钟隐近日倒有些寝食难安!”
“哦?”叶橪短促的笑了一笑,丢了手中的那粒豆到碟中:“那六皇子该去找昝老头,为何却寻我来游湖?”
钟隐蹙起眉心:“叶兄不愿解释么?”
“解释什么!”
“那好……”钟隐搁下茶盏,盯着叶橪一字一句:“九月二日,瑞王府收到消息,言南昌王与内臣密会,奉送贿赂金银约三千两。九月二十七日,有一黑衣人将纸条定至本王书房外,传消息泗州守将已归心大皇子。十月十三日,子槐夜间被人偷袭,来人却没伤他,只是告知大周军已在江北聚集,提点唐军早作准备。凡此种种,还有大小三五条。叶兄……”钟隐淡声溢寒:“以为如何?”
叶橪挑了挑眉,信手去拈碟里的豆,抓几颗又任它们重新掉下去,滚落着蹦跳着,敲得青瓷碟和着木桌零乱的几声,一直跌到船舱地板上。
“这等国家机密,六皇子为何来问我这种小民?”
钟隐两目寒潭登时咄咄逼人:“叶兄煞费心机,一面暗传消息,一面又刻意留下不少蛛丝马迹,让我可顺藤摸瓜找上你。此刻何必再故作姿态?你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叶橪顿了一顿,看看钟隐,笑了,“好!”伸手入怀,将一块淡金的令牌搁在木桌上,金属的清音铿锵。叶橪继续笑着,“瑞王见识一向卓绝,敢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钟隐略侧了头,明澈的眸中立刻惊诧的一闪,取过那令牌细细的看着。黄金的令牌,行书一字,金碧辉煌灿灿然,眼神顷刻凌厉万般:“你是后蜀的人?”
子槐大惊,赶紧一个虎步护到王爷身前,戒备森森。叶橪原地不动的坐着,从容的点点头:“嗯,从来就是。”
钟隐放下那金牌,拨开了子槐站起身来,灰青的华袖甩开一片寒凉:“后蜀胆敢如此嚣张,干涉我南唐的政事,难道欺我南唐无人了么?”
“六皇子息怒,事实并非如此!”叶橪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语气却少有的认真,侃侃谈道:“后蜀与南唐相距甚远,几无交兵的可能,本也无意干预南唐的内政。但如今大周强盛,柴荣好征善战,近年来连番攻克的,无非是你我两国的疆域。如今的南唐太子乃难得忠心爱国的将才,常年领兵经验丰富,将士归心。如若一旦不慎为人所害,大周军顺势南下,南唐情势必然大乱。如果南唐不敌,后蜀虽一时无忧,然总归唇亡齿寒,于日后诸多祸患。”
“所以?”钟隐语气冰冷,皇室权斗本是李家内务,若他默许叶橪为后蜀的利益暗害了皇兄,就是勾结敌国引狼入室。哪怕有一万条道理,也是罪无可恕。
“后蜀诚意拳拳,但望南唐国富兵强,这一点上该与六皇子不谋而合吧。我们单负责为六皇子提供一些消息,能帮助太子自然是最好。至于最终如何抉择,仍然全凭瑞王自己判断!”
这样?钟隐一顿,专心凝视着叶橪,叶橪索性大大方方的让他看,饮了口茶,毫无恐慌闪躲。他有一种天生的气度,自然而然令人感觉可信可靠。小船在湖心停驻,不远处有几只水鸟引颈而鸣,鸣声煞是清亮。钟隐深思着,垂下的纤长羽睫沉凝不动,桌边的五指慢慢缩拢成拳。叶橪也不打断他,待在一边安之若素。半晌,钟隐方抬了眼,眼底水泽慧明:“你为何不直接去找皇叔?”
“因为你比较了解我啊!”叶橪笑得有点狡猾,“太子常年在外,而瑞王不同……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小船慢摇,放眼眺望,万顷清幽,水色连山,除却几只潇潇白鹭,一派空盈。钟隐瞧了好久,终于浅浅吁了口气,迅速盯死叶橪,缓缓的语调却是不容置疑:“此番只需相助皇叔,你们绝不可令有所图,擅自行事!事成之后,你们必须立即撤走在南唐所有的耳哨。否则……”
“瑞王喜欢舍近求远,我有何异议?”叶橪应得很快,淡笑了一声,“放心!只要能保证太子军权在握,某人无力再兴风作浪,我就算功德圆满!”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的视线正正一交,彼此高低衡量一番,满舱凉意,如水氤氲。
叶橪忽然斜斜挑眉,撤开目光。顺手抛了好几颗豆儿,轻快的张嘴在空中一一接住,嘎吱嘎吱嚼的脆响。
钟隐坐下,忽然点了一句,轻如拈花:“她知道么?”
叶橪的豆咽至一半便哽住,如常的神色间隐约乌云暗涌:“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无论如何,瑞王要对她严守这秘密!”
钟隐的修眉迅速的拢紧了,“你骗她……?”顿了一顿,抿了一口菊花茶,爽口的清醇微暖和着一点冰糖甘甜荡漾口舌间,就令他念起她流韵的影。搁了白瓷盏,心头一痕滞瘀的潮汐:“我今日肯信你,你以为就凭着那块金令?”
“我知道瑞王的想法。不过洛洛的事,我自有分寸。”叶橪闷哼扭头望景,显然不欲多言。
“人贵以诚!叶兄既然可以对我坦然相告,为何不能信任她的判断?”
叶橪摇头:“那不同!”他和她之间,远没那么简单:“瑞王乃是君子,该不会妄言吧?”挑高了声调,惑瞳瞬间光芒流转。
钟隐瞳孔闻言缩了一缩,波澜起而淡去,声音依旧清润:“叶兄不必无谓试探,钟隐岂是那等小人?倒是叶兄自己;休要茧自缚才好!不过丑言在前,如若将来你欲做出伤她的事,我是决不会坐视不理的。”
叶橪倏然捏紧了青瓷印花的杯,胸口有些酸气蓬勃。
转瞳,冷然,漫不经心,利语如锋。
“你能如何?”
“那要看你欲何为!”
抿唇,风华,淡定从容,毫不让步。
目光再次不期而遇,而后察觉到各自眼中的情真,微惊中迅速的弹开……
子槐四顾瞧瞧,挣扎了半天,木头似的面孔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似乎牙疼。
苏烟洛啊,真是个能搅动人心的妖精……
千里之外的东京城中,却也有人抱着同一想法。潘美半眯着狭长的眼,靠在廊柱旁等候。赵大人和他的大弟在不远处的莲池边,似乎终于预备在出兵前和解了。
一池清莲又已尽谢,参差遒乱的灰黑莲梗横七竖八的立着,入冬后还没理过,估计也没空再理了。赵匡胤一袭靛蓝,长身负手而立,沉定而潇洒。眼底里头影影绰绰的全是褪尽的莲花,一双黑眸郁郁动人心魄。沉默了半晌,背后的弟弟始终一语不发,他就有些淡淡的自嘲了:“匡义,恨那三十军棍么?”
罚他,是因为他擅离职守,竟敢将军令视作儿戏。还因为……
赵匡义耀眼的黑发轻忽一晃,漠然道:“不会!”
皮开肉绽,三天下不来床。不过,也值得!
赵匡胤转过身来,眸色暗了,“我为何罚你?”
“军规不可违!”
“还有呢?”
赵匡义眼珠儿灿若宝石,一忽儿便爬上一丝冷笑:“因为……她?”
赵匡胤岂会不了解弟弟挑衅的深意,怒火一炙:“皇上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赵家,你难道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如被人戳穿,在南唐诸多凶险,你又有没有想过?匡义,你以为就凭你思她如狂,便可莽撞冲了过去,不必担心造成的影响?结果呢,你除了匆匆见了她一面,有没有办法帮到她一丝一毫,能不能将她平安的带回这里?也许反而已经给她惹了祸根,你都不曾知晓。我罚你,是因为你不分轻重,本末倒置,如此下去,终究是小儿脾性,岂能成大器?”
赵匡义被大哥一顿疾风暴雨骂得微微发怔。大哥长他十二岁,自小到大,他一向待他亲厚。给他讲自己四处游历的经历,亲自教他习武,有了好东西从未忘记给他预留一份,哪怕那日罚过他后,也趁他睡时送来了镇痛药膏。大哥一直宽容有尽让,对他期许甚多,想不到他今日这般雷霆震怒,竟说他难成大器!
忍也忍不住一阵恼恨的疼,转念扬头轻蔑的反击:“别说的那么漂亮,你不过是嫉妒了!我见到了她,摸到了她,与她说话,见她笑脸,你却只能一遍遍对着这一池残根傻瓜般空想,想啊想,咬得牙都碎了心也空了。你根本不是罚我做事不当,而是嫉妒得发疯!”
赵匡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想都没想右拳挥出,狠狠砸到弟弟的左脸。赵匡义踉跄两步,轰然倒地。片刻,他飞快的撑身起来,胡乱擦擦嘴角的血,凶狠的抡起拳头直飞向大哥的挺直的鼻梁。饶是赵匡胤闪了一闪,仍是被击中了下颚,骨骼撞上皮肉,咔嚓作响,一阵麻痹的疼痛。他下意识退开,赵匡义却状若疯虎,欺身缠斗上来,没有一拳不是使足了劲儿。本来匡义的武功就小有所成,又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没法全身而退,心中一时也是窝火,遂不退反而迎上,拳头招呼,可到底仍留着分寸。两人你来我往,只是挥拳,渐渐的都有心不躲,不一会儿打得气喘吁吁,吃了对方不少老拳,疼的咬牙却都不啧声。
潘美远远的掠过来,观望了一阵,却默默退了回去。一会子曹彬赶来了,见到那边你死我活斗成一团的人,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冒着汗就要冲锋陷阵。
潘美一把揪住,冷冷道:“他们兄弟的事,该由他们自己解决,别掺和!”
曹彬顿了顿,也不动了,到底忍不住扯开嗓子吼了一句:“明日就要开拔了,留着精神杀敌不好么?自家兄弟打什么?”
赵匡胤微一分神,就没闪开匡义朝左肩袭来的重拳,猛退了几步,跌在一片荣枯皆半的疏草上,沙沙的一阵响。赵匡义旋风般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