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滴泪从萧沐纯黑的眼里滚下来,“是,我不配。我不配。”
总是那样坚强到可怕的萧沐,是为了顾思服而流泪吗?
我偏过头,声音里还有哽咽的味道,“收起你虚假的眼泪吧,我和顾思服,都不需要”,萧沐放在床边的手指一抖,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要见顾思服。”脸上的泪还未干透,我已经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萧沐,就像看着这座精致牢笼里的一件物品。
萧沐被我的眼光一震,继而笑了起来,自言自语,有些癫狂,“这不是我想要的吗?这不是我想到的吗?为什么这才开始我就后悔了,哈哈,真可笑——”
“我要见顾思服”,我一点未理他的反常,只是冷冷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萧沐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越咳越急,整个宫殿都回响着他的咳声,我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等到他终于咳完了用手帕捂住嘴时,我又重复道,“我要见顾思服。”
萧沐转过身擦了擦嘴角,声音有些沙哑,“好。”
天下间是一片素白。
宫里的正殿是一片素白,大街上一片素白,将军府是一片素白。
萧沐他,用国葬之礼表达他的哀思。可是,这让我看起来却是那般可笑。再隆重的葬礼,怎么能抵得上在世间鲜活的存在。
还未进将军府,就被一阵低低压抑的哭声绕的头痛欲裂。那应该是你家人的哭声,那是他们对我最深的谴责,那是将会携带一辈子的歉意。
我其实也没有脸,见把你当珍宝的家人。
将军府外竟没有人把守,天气阴沉的可怕,
白幕吹动,整个府邸笼罩着死寂的气息。温暖安定的大将军府,因为那个人离去,变成了一座没有灵魂的死亡之屋。
我跨进大堂,一眼就看见那个巨大黑色棺木,双腿一软,顺着门沿就滑了下去。堂下跪着的人望见站在门口的萧沐和扶着门边半跪的我,都止住了哭声,惶恐的声音里有哭太久的喑哑,“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皇后娘娘?!
这真是一个讽刺。
这门口站着的,一个是逼顾思服死的人,一个是顾思服为之而死的人。可怜他的家人不但不能责怪,还要跪着,叩见杀死他的凶手。
我蓄满了力气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进装着我在这个世间最多温暖的棺木,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布满尖刀的炼狱。
待到指尖触到那个黑色的匣子,我才忽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顾思服是真的死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有那样顾盼间流光溢彩的眸子,那样笑起来右脸上深深的梨涡,那样搭在珠灰色玉笛上灵巧纤长的手指,那样温暖人心的天分。
温暖了所有人,却温暖不了自己的顾思服啊。
我靠着棺木缓缓的坐下来,双手哆嗦的掏了半天,才掏出了那个银红色的笛子。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我的手被缠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带,为我缠纱带的人可真细心,还不忘将我尖尖的指甲修剪的整齐漂亮。是怕我再次弄伤了自己吗?
我将手上缠着的带子一点一点扯掉,很可惜,你的关心,我不需要。我满意的看见萧沐变白的脸色,又把目光转向漂亮的不可思议的笛子,笑的开心,顾思服,这是你送我笛子呢,你看见了吗,我把它带来了呢。
将笛子横在唇边,我闭上眼睛,断断续续的笛声从压抑哭声的灵堂传出,像是有人长长的呜咽: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由爱生恨
顾思服,你听到了吗?这是你教我的《西洲曲》,我本想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萧沐的《西洲曲》,听过你吹了千回万回,却没有真正为你吹奏过一次。
我是终于明白了,你当年为什么总将这首曲子吹的那样哀愁,只因为心是哀愁的啊,藏着永远无法得到的爱,永远不敢奢望得到回应的喜欢,又怎么可能吹奏出欢快的音符。
顾思服,我的心意,你从笛音里听出来了吗?
我继续忘我的吹着,断断续续的笛声吹到后边越来越娴熟,流畅。到了后来,这首曲子就像活了一般,在灵堂之中旋转着,流动着,原本是淡淡哀怨两地相隔的相思,却被吹笛人赋予了生与死的距离,笛音里的深情,竟是如何也形容不出。
一直站在门口低着头的萧沐,在明白笛音后差点的站立不稳,脸白如纸,我装作没有看到。
不知吹了多少遍,我才将玉笛收起,手扶着棺木站起身来,望向沉沉睡着的顾思服。他还是那样好看,柔顺细滑的长发,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比女孩子还长的睫毛,连嘴唇都还是往日的妃红色,他可能只是睡着了,是啊,他也许明天就醒过来了。
我将手里的玉笛放入他的右手里,翻开的衣袖露出了那个难看的疤,哦,那是他割开了自己手腕时留下的,不远处还有一个毒蛇咬过的痕迹,我还记得,他的手心也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他的右臂为了我
眼睛里干干涩涩的疼,还伴随着阵阵刺痛让我眼前有些发黑,原来,人伤心到尽头的时候,是真的流不出眼泪的。
“皇后娘娘,您能随我走一趟吗?”一个轻柔而有些沙哑的女子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眼看去,这是,顾思服的妹妹顾柔?
顾柔站了起来,柔弱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思服哥哥的东西,我想你会想看到。”
走过一条长廊,我问她,“你不恨我吗?”
“恨?”,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怔忪,“怎么会?思服哥哥是被东国的人下毒致死的,就算要恨也要恨东国吧。更何况,思服哥哥他从未恨过任何人,他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恨任何人。”
被东国的人下毒致死?我勾起一丝冷笑,萧沐啊萧沐,你都不敢告诉他们真相么?
我跟着她来到了顾思服的房间。
满目萧条。他长坐的木椅,他穿过的衣服,他用过的茶杯一件一件,都被无情的白布蒙上了温暖的色泽。顾柔走到他的书桌前,打开右手边的柜子,拿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匣子,走到我跟前,“这个小匣子,是母亲在他十七岁被封时送给
他的生日礼物。母亲对他说,要在这里边,放上他这一辈子最珍视的东西。我在他走了之后曾打开看过,却未曾看懂,我想起以前哥哥提到你时的眼神,我猜,也许你会懂。”
我接过这个小小的木匣子,是厚重的紫檀木,没有半点装饰的花纹,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啪”的一声,匣子的锁应声打开,一阵淡淡的兰花香气钻入我的鼻尖,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打开锁看清楚眼前的那一瞬间,我笑了,是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笑,顾思服,你可真傻,受尽宠爱的尚书家长子,堂堂一国之侯,最珍视的东西竟然是这些?
我抱着匣子继续没心没肺的笑,“原来这就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哈哈,你真的是——要让我多难过才肯罢休。
躺在淡紫色棉布里的,竟然是只是一张在任何一家小店里都能买到的银色面具,和一方被血浸透的手帕。
不过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却因为主人的缘故,成了他的心里,最珍视的物品。
那时的兰花节,那再面具下笑的生辉流转的眼
那年的生病,成为他心里,解不开的一个节
我心中多想将这份伤心用眼泪表达出来,却感觉刺痛的眼睛生生的疼起来,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慢慢的灰暗起来,直至一片漆黑。
我只是抱着木匣子,如同木偶般坐在了地上。
顾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叹息着出去了,谁又进来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我。
“我们,先回去可好?”是萧沐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地上没有起来。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你这样会生病的。”萧沐似乎伸出了一只手,因为我听见左手边有风的流动。
“不要你管”,我下意识的就要打掉他的手,却不想,只划过了一片空气。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亮光的漆黑。
“朱儿,你怎么了?”,萧沐注意到反常的举动和呆愣的表情,以及,半点光泽也没有的眼睛。
“你看着我,朱儿,你看着我”,萧沐急得仿佛看不见的人是他一样,“你的眼睛怎么了?说话啊?!”
我的反应是异常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没心没肺的笑容,“我看不见了”。
萧沐不可置信的吼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不见了?”,接着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我知道了,你是为了让我难过才故意这般说的是不是?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这都是拜你所赐啊
,萧沐”,我的声音沁凉,像一把尖刀,“你送给我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以致我这辈子的眼泪都用完了。而这双眼睛”,我指着自己的双眼,“它是再也不愿看见这世间的任何丑陋了。包括,你的脸。”
萧沐的神经大概已经有些混乱了,因为我听见他疯了一样向一个方向喊着,“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没办法的”,我准确的抓住萧沐颤抖着的胳膊,笑的更加灿烂,“提起御医,想必你不知道吧。三年前,在你害死了孩子的那个时候,你还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