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初八一直不敢跟岑寂正面接触,只因为岑寂那日下了山便去找初八,说他害死了班澜。
初八几次张口想喊冤,但噎了噎,将‘冤’字掐死腹中。
他不敢喊,即便他真的冤。
惹不起,躲得起。
回到空山岭的一个月,初八见岑寂的次数绝不超过三次。
不过岑寂也很忙。他在空山岭的十二年,也抵不过眼下这一个月。
至于到底在忙什么,岑寂也说不上来。多是些鸡零狗碎之事:今天苏樵找他切磋,明天翟欢找他闲话,后天熊三娘拿他试药。
他很庆幸武功最高的凰身在青鸾林,不然她兴致一来,找他比武,不知身上又要多几道鞭伤。
他淡淡笑着:“是啊,凰的武功的确高。我不如她。”
翟欢坐在他对面,只顾着低头数金叶子,口中应付道:“对的对的,那娘们不知道什么做成的,成天冷冰冰的,还好被老爷关进青鸾林了,不然每天看见她都抖三抖呢。”
提起凰,岑寂又不由得想起了班澜。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里有一道鞭伤,至今留着疤痕。
翟欢终于数完了金叶,抬头看岑寂僵硬着表情的脸,“想什么呢?你这模样跟一块会说话的石头差不多。”说完,他又掏出一包碎银,低头认真的数着。
会说话的石头?
话很耳熟。岑寂神情蓦然飘忽,他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姑娘,要他把她当成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你就当我是块会说话的石头吧。”
“嗯?”
“空山岭的传闻,难道你没有听过吗?”
耳旁犹自徘徊着银铃般的声音,人却已不在。
“老五。”
“嗯?”翟欢抬了抬眼皮。
“空山岭有传闻吗?”
“传闻?”翟欢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吧?”
没有吗?岑寂有些失望。
“是了!我想起来了。”翟欢突然一抬头:“空山岭的确有传言。”
岑寂向前一倾身:“是什么?”
翟欢呵呵一笑,“人言道,空山岭是江湖上最美的地方,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岑寂点头赞同,“此言甚是。”
翟欢续道:“人言道,空山岭最危险的其实不是那陡峭绝壁,而是十个暗卫。”
岑寂谦和道:“传言不可尽信。”
翟欢又道:“人言道,空山老爷的女儿温默吟花颜月貌,才艺双绝,乃天下第一美人。”
岑寂温柔一笑,“那是自然。”
翟欢接着道:“人言道,温默吟的师妹班澜,性情粗鲁暴力,举止不修边幅,与温默吟相比真乃美玉与坑石之别。”
岑寂隐了笑意,不置可否。
再遇
一、
老郭头的酒铺,总是在快要打烊时候特别热闹。所以老郭头总是推迟打烊的时间。
老郭头的酒铺不大,统共两层。酒店里不光卖酒,还卖各式各样的菜式点心,偶尔还帮人寄存些么个杂货用品。
没什么任务的时候,岑寂偶尔会到老郭头的酒铺坐坐,点上半个鸭头,一碟花生米,听听周围平常百姓的几句闲聊,天南海北胡乱扯呼,他总觉得日子这么过去,也挺知足的。
今天老郭头大老远又看见岑寂走来,转身熟练的准备着他喜欢的小菜。
岑寂走进店的时候,朝老郭头说了三个字:“两坛酒。”
老郭头愣了。
快十年了,第一次听见岑寂要酒喝。
老郭头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清酒还是烈酒?”
岑寂顿住了。
他对酒知之甚少,能尝出个味道就不错了,更别谈说出类别了。
“随意吧。”岑寂摆了摆手,上了楼去。
没一会,菜和酒便被送了上来。
岑寂尝了尝鸭头,又嚼了几粒花生米。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可吃在岑寂嘴里,似乎没有从前那么好吃了。
他又拔了酒塞,正待倒进酒杯,想了想,直接抱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烈酒。
上好的烈酒。
那味道辛辣呛人,比前几日他和班澜喝的那坛更要呛人,热辣辣的从腹中直冲天顶。
岑寂咳了出来,咳得他面红耳赤。
喝一口便成了这样,两坛还不知会如何呢。
岑寂苦笑,将两坛酒推到一旁。自己真不是个喝酒的料,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能喝得了那么多酒的。
想起班澜的时候,岑寂心中又一阵钝痛。
可接着,他又想起了温黙吟那双温柔的眼。
是了,他一定是觉得太亏欠班澜,才会如此难过。
是了,是了。
他又抓过一坛酒,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外面下起了雨。
雨很大,不一会便顺着屋顶的砖瓦汇成细流,汩汩而下。
“店家,外面雨大,方便借把伞吗?今日有事,明日还你可好?”
岑寂的脊背登时从上僵到下。
他“腾”地从椅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
老郭头正低头算账。
“掌柜,刚才不是有个姑娘来向你借伞吗?”岑寂忙问。
老郭头道:“是啊,我借了她伞,她就走了。”
话音未落,岑寂已追了出去。
天淡雨幕垂地,烟雨重重,每个人灰暗的背影被雨幕拉扯得更萧瑟。
岑寂眼前一片灰蒙,独独缺了那一抹鲜红。
岑寂苦笑。一定是他听错了。
可是……
他转身跑回酒铺,往老郭头桌上扔了一锭银子,道:“今晚我便住这了,等人。”
二、
对岑寂将成为未来的空山老爷这一事,真正的空山老爷,一直没有发话。
或者说,谁是现在的空山老爷,恐怕除了温黙吟,谁也不知道。
包括空山岭那几个暗卫,见到空山老爷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况且每次还都隔一层轻纱幔帘。
温黙吟也丝毫不介意是谁放出的消息,因为她的确有意帮岑寂坐上空山老爷的位子,即便岑寂本人并不愿意。可面对温黙吟的一片盛情款款,他也不便当面推脱。
他总说,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可所谓到时候,通常永远也到不了时候。
温黙吟懂。她懂这个道理,所以她压根不听“到时候”这三个字。
屋内满是兰花的香气。
温黙吟喜欢将她的暖阁里摆满各种兰花。
“老爷怎么看?”温黙吟看着对面的男子,一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兰花。
“随你了。”空山老爷道。
“对于下一个坐你位置的人,你竟然连点意见都表示不出?”
“嗯。”
“哈,老爷你越来越清闲了。”
“嗯。”
温黙吟丢开兰花,款步挪至空山老爷面前,俯下身去,道:“人家都当我是你女儿,你白白捡了我这么个女儿,却管又不管。”
“你也说是我白白捡的,又不是我想要的。若没有你,我恐怕更清闲呢。”
温黙吟摇摇头:“你啊,一点麻烦都不愿意沾。赶快让出位子算了。”
“喜欢的话,你拿去好了。”
温黙吟失笑:“我一介女流,怎么当得起‘空山老爷’。”
“不是有那岑寂吗?”
温黙吟隐了笑意,淡淡道:“太快的话,恐不服众。”
“哈。”空山老爷笑:“你想嫁岑寂,谁敢说的不字。恐怕这空山岭上下,除了我,还没有人敢开罪你呢。”
温黙吟挤出一副娇弱的表情,道:“别把我说的那么可怕。”
“不是吗?”
“就算是吧。我就是想让他坐上空山老爷的位置……”
“如此好门当户对?”空山老爷的目光扫过温黙吟身旁的兰花,若有深意的道:“女人啊,太多虚荣,结局总会让自己始料不及的。”
温黙吟叹气:“算了,我看你还是快走吧。每次跟你说话都是这样不欢而散。”
空山老爷笑笑,起身,负手,飘然走出。
经过温黙吟身边的时候,他蓦地开口:“别忘了,还有个班澜呢。”
温黙吟原本娇柔的脸,忽如欺霜。
三、
岑寂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借伞的那个人,真的是班澜的话,那他又该如何?
开心的上前说,你还活着?
还是,拉着她,请她喝酒?
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
那什么才能有意义?
他想了一个晚上,没有想出来,又想了半个白昼,还是没有头绪。
在他累的昏昏欲睡的时候,班澜出现了。
她还是一身绯衣,只是已不是上一次见她的那身了。
她怀揣着一把油纸伞,轻跃进酒铺。
“店家,还你……”她抬头,看见了岑寂。
僵了僵,还是她先张了口。
“岑七?”她一笑:“好久不见。我请你喝酒吧。”
没想到竟是她笑嘻嘻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岑寂木然地被她拉着坐到了桌旁。
她拉的是他的袖角,不是胳膊。
“店家,一坛松醪。”班澜回头招呼了一声,扭头见岑寂还是面无表情,不禁道:“怎么了?不愿意看见我,还是不愿意我还活着?”
“怎么回事?”岑寂终于开口。
班澜耸了耸肩:“哎,还想跟你寒暄两句呢,看你,这么急奔主题。”
班澜将那日之事三两句便讲清了。那寒池的漩涡,却是通往鹤翎宫的另一条路。
没有开关,没有陷阱。班澜纵身一跃,眨眼便被水流卷到了出口。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以为……”岑寂紧了紧拳头。
班澜的目光转向门外。
“你就当我死了,也好。”
“你……”
“你和师姐,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岑寂一噎,半晌无语。
“我以为我死活都无所谓呢。”班澜顽皮的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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