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的神情逐渐恍惚,让人无法琢磨。
何必看了他一眼,续道:“你不想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吗?”
岑寂垂下了眼。
“她说,她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夕阳依旧温暖,暮风依旧柔软。
岑寂再抬起眼的时候,何必已走了。所以谁都不知道,这个忽然失明的男人,在这方不大的院子里,静坐了多久。
何必走了。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来。
他来的时候在想,见了岑寂就说你这厮真是矫情,竟然会寂寞。
可是当他离开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其实寂寞云云的,压根都不算什么。
真正可怕的,原来是相思。
二、
离开岑寂的小院时,何必觉得心里很堵。
他背着手走在石砌小径上,平日里压根不觉硌脚的石子,此时却让他分外心烦。
可是再烦心的事,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惊讶冲散。
何必才一转弯,便看到温黙吟静立在转弯不远处的一扇六角漏窗旁,那神情,显然是等他许久了。
“六哥。”
“在。”何必应声。
“空山岭日前收到探子消息,说翼州三大青楼的幕后老板,要联手西南十二帮派,推翻空山岭在翼州的势力。”温黙吟道。
何必闻言,道:“西南十二帮派原不足为患,只是翼州三大青楼的股东徐老,虽仅掌握了翼州一部分的生意往来,但其势力覆盖颇广,若是硬拔,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如此,依你看,又当如何?”温黙吟一负手,在石砌小路上缓缓的来回踱步。
何必思索了片刻,道:“徐老之所以要清除空山岭在翼州的势力,依我看,多是因为空山岭与徐老有利益的冲突。不如先派人前去查个大概,放出让步的风声,探探他的口风。”
“然后呢?”温黙吟依旧缓缓的来回踱着步子。
何必道:“若徐老一心要战,那我们便先发制人。”
“那你说,”温黙吟忽然停了步子,回头看向何必:“我是派谁去好呢?”
何必正待开口,蓦地瞥见温黙吟的眼神。
他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是顺手将自己推了出去,正中了温黙吟的心思。
看来温黙吟早已将他与岑寂适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何必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远处被烧红的云朵,慢慢道:
“回大小姐,不若就让在下前去吧。”
刀痕
初八握着一手掌大小的木雕,道:“我说老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岑寂道:“你说呢?”
初八将那木雕翻来倒去的看了半天,道:“还是看不出。”
岑寂道:“那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初八一翻眼:“这是你刻的,又不是我。”
岑寂笑笑,伸出一只手。
初八见状,将那木雕往他手上一放,道:“以前看得见的时候不见你刻木雕,现在看不见了倒开始玩儿这些门门道道了。”
岑寂不答。他仔细地摸着那些刻出的纹理,慢慢寻找着适才雕出的发髻。他想了想,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头上从来不插什么漂亮的发簪,想来应是不喜欢吧。
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那种小女子喜欢的东西呢。如此想着,岑寂不自觉的弯了嘴角。
初八抱着胳膊,看着岑寂脸上莫名浮现的笑,道:“七哥,你情况不妙啊。”
岑寂奇道:“我怎么了?”
初八上下打量了岑寂一眼,道:“是不是人在失明以后,就喜欢臆想了?”
臆想?或许吧。岑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又开始细细地摸着木雕的一分一寸。
岑寂不知道,此后不过半天,关于“岑老爷性格大逆转”的传言又如风播种般传遍了整个空山岭。
初八伸手拨开岑寂手中的匕首画影,道:“好了别刻了,我带你下山转转吧。”
岑寂想了片刻,点头道:“好吧。”
岑寂的确是被“带”下山的,因为他看不见。
空山岭南面与一片竹海相连,由于平日里看得多了,很少有人想过去那儿走上一走。
所以初八也一样。当初八听到岑寂说想去竹林时,他立即便对岑寂说要去你一个人去。
“好。”说完,岑寂便转身,朝前走去。
“喂,走错了,向右转。”初八长叹一声后,终于无奈道:“算了算了,我陪你吧。”
岑寂止步,寻声朝初八的方向看去,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初八不理:“我怕你撞树上。”
岑寂叹道:“我眼前并非一片漆黑,总是还有模糊的影子的。”
初八很想捡起脚边的石头朝他丢过去,看他躲不躲得开。只是当他低头寻到石块并捡起的时候,发觉岑寂已经去得远了。
“这瞎子,真是瞎的吗……”
岑寂是第一次来到这片竹林。
过去的十多年,他无数次纵马与这竹林错过,却没有一次想过要进去走走。近在身边的东西,总是不容易被发觉,更何谈珍惜?
竹叶散发出的清新,随着季节的更迭,沉淀得愈发绵长深远了。
岑寂背倚着一棵紫竹坐了下来。
地上零零落落的都是飘落的竹叶,摸上去很是干涩,偶尔还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岑寂闭上眼,拈起一片干枯的竹叶,凑到鼻前闻了闻。枯叶散发着淡淡的酸腐味,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挣扎不灭的清香,只是不知怎的,那酸味似是愈来愈浓,一股脑的都涌进心底去了。
岑寂就这样呆在那里,仿佛一块生锈的铁。
蓦地,岑寂捻着竹叶的手抖了抖。
瞎子的听觉总比常人灵敏的多,更何况是个专司暗杀的暗卫。
竹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窸窣,岑寂眉梢一动,来人不止一个,皆是步伐稳健,显然武功不弱。
将那女子扛进竹林的时候,关震和张梁如何都不会想到竹林里会有人。
“挣扎!叫你他妈再给老子挣扎!”关震狠狠将昏迷着的女子往地上一扔。
女子被一阵剧痛惊醒,才一睁眼,便见关震正狞笑着盯着她,而张梁已耐不住的开始扑上去拉扯她的衣带。
女子不由惊叫,惊恐的试图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她的腿很长,滑腻白皙的肌肤□枯的竹叶划出一道道细细的红痕。
岑寂依旧坐着。他不是没有听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见得太多。
人言江湖,少不得血雨腥风,可真正比刀口上舔血还多的,其实是人心的污秽。
岑寂不是侠客,更非英雄,他只是明白,在这个世上,太过于明辨是非奸恶难容,会让自己活的更累更痛苦。
所以他永远记得,他只不过是一名暗卫。
一名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暗卫。
女子的奋力挣扎,让张梁彻底失了耐性。
“给老子闭嘴!”张梁一挥手,狠狠抽了那女子一耳光。
女子痛呼,如折翅之雀。
岑寂似被针扎了一般,猛然睁眼。
张梁用力一扯,女子的衣衫应声撕裂。
“叫吧叫吧,叫他妈再大声,也别指望有人来救你!”关震说着便去解自己的裤带,手指才抓上裤边,蓦地,他发觉自己的余光中,多了一个人。
“张,张梁……”关震手一抖,忙去唤张梁的名字。
张梁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丈许之外那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那男子并不如何英俊,却有一双吸引人的眼睛,他的目光令人想到一湖秋水,浑身静默的气息,似是比瀚海还要深沉。没有人会认为他拥有俊逸的面容,但绝不会有人能否认他身上带着一种沉稳淡漠的魅力。
这人……是鬼吗?怎的悄然站在他们身后,自己却如此无知无觉?
关震和张梁皆是一身冷汗。
“阁下是何人?”关震大声问道。
“空山岭暗卫,岑寂。”岑寂淡淡道。
岑寂的眼前是一片模糊不堪的光影。他看不清眼前的两个男人和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女子。他也不想看清,因为那三人中任何一个他都不识得。
他只记得适才的一声痛呼,像极了她的声音。
他记得他替她揉着伤脚时,他故意加了手劲,她疼得哇哇大叫。
他也知道,其实天下女人在承受痛苦时的一声呼叫,皆是相似的。
可他还是为了那一点相似,站了起来。
一阵风过,关震莫名觉得冷了很多,背后的冷汗仿佛任风怎么吹,都干不透。
“原,原来是岑,岑老爷啊。”关震狠狠拉了正要开口讲话的张梁一把,磕巴道:“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扰,扰了您的清净……”
关震边说边拉着张梁往后退。他想转身就跑,可他却怎么都挪不动腿。他发觉岑寂有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却让关震琢磨不透。那眼神似是在看他们,又似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们走吧。”岑寂觉得眼前的光影似乎有些暗了。天色将晚了吧?
闻言,关震如获大赦,拉起张梁转身就跑。
张梁被拉得一肚子火,跑出两步一甩手,道:“你见鬼了?不就一个暗卫,用的着装的跟孙子一样吗!”
被张梁这么一说,关震也有些光火:“他要不是温黙吟的男人,老子犯得着理他?快走吧你!”
张梁颇为怀疑,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娶了温黙吟,不是别人?”
关震被他问得不耐,道:“滚滚滚,成天就知道嫖妓赌钱混酒馆,全天下人都知道那姓岑的娶了空山岭大小姐,师父为此还专门带了冯师兄跟周师弟去贺喜。”
说到这,关震忽然顿了顿,道:“不过老张,师父去了那么久,至今还没见回来啊。”
张梁抢道:“你还说我成天就知道嫖妓赌钱混酒馆,前些日子是空山岭一年一次的门派示礼,这个你都忘了,你就记得玩女人!”
关震哼道:“老子玩儿女人怎么了?不像那周师弟,明明对女人渴望的要死,偏偏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张梁应和道:“这倒是真的。不知那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