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以为班澜会畏惧他那一声吼,没想到她竟乖乖转过身,表情十分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中年汉子想了想,他好像并没有“暴舔”那酒,而是直接摔到了地上。
嗯,这丫头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中年汉子茅塞顿开:“臭丫头毛儿没长全就来管爷爷的事,有爹生没爹养吗?!”
熟悉班澜的人,都知道班澜最忌讳被骂“没爹没娘”。
同样,熟悉班澜的人,也都知道班澜在暴怒的时候喜欢自称“老子”。
所以班澜这回的确怒了,而且怒不可遏。
班澜指着中年汉子的满口黄牙道:“老子就纳闷了,你大爷的长了一嘴苞米粒,怎么还吐出韭菜味了!”
中年汉子还没来得及回嘴,班澜“唰”的起身,“咻”的晃眼至那人身前,“啪”的一拍桌子,扬手道:“你这土鳖,把清酒当烈酒喝还出来丢人现眼,粗人喝粗酒,你这种的提上一斤烧刀子滚回家醉炕头最合适不过了!”
酒店突然静了下来。
岑寂想起翟欢的那句话。
翟欢说班澜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现在想一想也不无道理。至少骂出这番话,岑寂要花好半天功夫遣词造句。
中年汉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那酒店掌柜则背过身去捂嘴偷笑。
岑寂看了看天色,向掌柜要了间房,放下碗筷,再也不看班澜,走了上去,将各种嘈杂全部抛掷脑后。
*******
月上树梢。
岑寂打开门,见班澜抱着一小坛子酒在他门口睡得正香。
他俯下身,正要拍醒她,忽然看见挂在她眼角的一颗泪珠。
岑寂僵了僵,朝她肩上拍去。
班澜睁开眼,看了看他,“怎么啦?”
岑寂道:“进屋睡。”
班澜“哦”了一声,抱起酒坛,进了岑寂的屋。
岑寂无力道:“我是说进你自己的屋睡。”
班澜无辜道:“可是掌柜说最后一间被你睡了。”
岑寂只得道:“那你睡这里吧,我出去。”
班澜忽然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岑寂刚要开口,蓦地看见班澜烛火下一脸明灭不定的悲戚,改口道:“我不能辱没你的清名。”
班澜往桌前一坐,幽幽一叹,“陪我聊天吧。”
岑寂看看她,只得道:“好吧。”
班澜趴在桌上,头枕着那小坛子酒,道:“老古说女孩子不能打架,不能骂人,不能喝酒。”
岑寂道:“老古是谁?”
班澜道:“刚才摔酒壶的那个。”
哦。怎么一转眼这两人就聊上了,还喝成这样。岑寂忍着困意没作声。
班澜不时抿抿嘴,脸颊的酒窝便忽隐忽现,两腮的潮红更显得如脂肌肤吹弹即破。
“你一定也这样认为吧?”班澜问岑寂。
“啊?”岑寂一怔。
班澜醉眼惺忪的眯着,让岑寂想起小时候院子里那只爱晒太阳的小猫。
“认为我不像女孩子。”班澜道。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她也有温黙吟那样良好的生长环境,能有保护她不受欺负的空山暗卫,能有疼她爱她如岑寂这般的痴心情人,她也会懂得什么是娴静文雅,知书达理。
可是她没有说。
班澜平生最不相信的,就是“如果”。
岑寂忽然想起了温黙吟,这辈子唯一让他动过心的温婉女子。
班澜觉得岑寂的侧影变得模糊起来。她努力睁了睁眼,眼中的岑寂摇摇晃晃。
班澜一把抓住岑寂的肩膀,“你别晃啊。”
“……”岑寂看了看左右微微摇摆的班澜,那样子像被轻推了一把的不倒翁。
班澜长长叹了口气,“好像师哥们从来没说过女孩子应该如何如何啊?”
鱼目谷的卫骊是出了名的不管束弟子,才教出班澜这种披着女孩面皮的纯小子。岑寂对自己的分析很满意,不禁勾了勾唇角,只是细微的无法察觉。
“岑寂。”班澜蓦地张口。
岑寂侧目。
班澜表情变得很委屈,“我喜欢上你了。”
喜欢我你委屈什么?岑寂想了想,又把这话塞回肚子里去了。
岑寂看着班澜,想了想,道:“我不喜欢你。”
班澜撅嘴道:“你太直接了。”
岑寂道:“你不需要委婉。”
班澜呆了呆,半晌后,黯然一笑,“你一定很爱我师姐的。”
岑寂挑眉道:“你知道?”
班澜将那小坛子酒放在桌上滚来滚去,道:“我当然知道。”
岑寂点头,“那就好。”
班澜由衷道:“师姐很好。”
岑寂难得温柔一笑,“嗯。”
班澜看着岑寂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温黙吟,是她永远翻不过的山。
班澜推开酒坛站了起来,她堆了一脸笑意,“做个好梦吧岑寂。我走了。谢谢你陪我聊天。”
岑寂抬头,“你去哪?”
班澜道:“困了,去睡觉。”
岑寂疑惑道:“不是没有空房了吗?”
班澜一耸肩,“诶,我骗你的。”
何必
离开酒店的时候,老古才睡起,他从房门走出,呲了一口黄牙冲班澜笑,着实叫班澜闪着了眼。
老古上前亲切的打招呼:“班姑娘,昨天还睡的踏实啊?我这喝的到现在头还疼啊!”
班澜呵呵笑道:“谁叫你掺着乱喝,当然会头痛了。”
老古哈哈大笑:“难得遇见行家,当然要好好讨教下喝酒的门道,不然我这老脸可没多少能丢啊!”
班澜道:“喝酒图的是痛快,自己喝的高兴便好,管他丢人不丢人呢。”
老古接道:“不过班姑娘你也别怪我这粗人太直接,以后别在你那心上人面前喝酒,我见他昨天很不高兴呢。”
班澜道:“他不高兴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太吵。”
老古愣了愣,见班澜收拾好东西要离开,身后的岑寂一直不发一言,便嘱咐了两句,与班澜挥手道别。
岑寂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因为他也很好奇,两人是怎么从拔剑怒张到对酒当歌的。
去找翟欢的路上,班澜忽道:“你就当我是块会说话的石头吧。”
“嗯?”
班澜望望天,道:“空山岭的传闻,难道你没有听过吗?”
*******
翟欢打着呵欠从屋里走出,一看又是班澜和岑寂,张口道:“何必呢?”
岑寂抑制住动粗的冲动,“……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们也不愿意叨扰你。”
翟欢瞅了瞅班澜,道:“噢,敢情昨儿个让这丫头搅黄了事儿,忘给你说了。难怪你一脸想抡胳膊的模样。”
班澜只把他的话当成饭后的饱嗝,出个气儿罢了。
翟欢见班澜把眼神挪到别处,呵呵道:“何必欠我银子不还,正好你俩去帮我讨了。”
岑寂蹙眉半晌,才道:“何必……是人?”
翟欢翻了翻眼。
岑寂问道:“他欠你多少,我替他还了。”
翟欢哼道:“我就要去拔他那铁公鸡的毛,干卿甚事?”
岑寂略一沉默,道:“那何必,现在何处?”
翟欢这次倒没为难他,“畅春苑。”
岑寂沉默。
畅春苑是最大的青楼。也就是说,那何必八成是个青楼女子。
正想着是不是假装去讨债,再自己掏钱帮那个何必还了。翟欢突然道:“银子讨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我把人也带回来吧。”
岑寂只有彻底服从。
他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班澜蓦地开口:“我说姓翟的,人家到底欠了你多少银子?”
翟欢又困了,边打呵欠边道:“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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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何必的时候,他正在跳舞。
班澜两手一抱,“翟欢的口味很特殊。”
岑寂知道她指的什么。
无论是熊三娘,抑或是何必,皆是倾国倾城的……男人。
何必舞跳得很好,所以他正带着一群同样舞跳得很好的男人,和着一曲《蝶恋花》,袅袅腾挪着。
岑寂看了一阵,见那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他按捺不住,出手了。
银子他出,人他抢,这样总可以了吧?
岑寂如此想着,手却在碰到何必衣袂的一瞬,何必消失了。
一个会武功又跳舞好看的人,轻功一定是赏心悦目的。
何必就是这样的人。
班澜搬过身旁的凳子,坐下后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看那两人过招。
岑寂抓不走何必,何必也奈何不了岑寂。
见两人拆了七八十招还未收手,班澜扭头,对一个练舞的男倌道:“去沏壶茶,他们打累了自然要喝的。”
男倌乖巧的下去沏茶了,班澜笑着点点头道:“比岑寂乖多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岑寂边打边问。
“不跟。”何必淡淡道。
“三两银子我替你还了就是。”岑寂有些不耐烦。
何必突然收手,跳到七步之外,道:“今儿一小倌儿风寒,你替了他,我就随你去。”
岑寂忽觉一阵恶寒。
班澜笑倒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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