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微微垂眸,看见道路两旁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呼声越来越大,动彻天地。
刘娥有些惊讶,她知道赵恒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十分得人心,却没想到百姓竟然如此爱戴他,迫不及待地称呼他为少年天子。
这一声声的少年天子,让刘娥的眼睛渐渐湿润,那是十几年的努力所换来成果后的感动的泪水。同时也真的觉得,她没有看错人,没有爱错人,赵恒真的很好。
刘娥一点儿也不介意两个人的努力所换得的成果全部给了他一个人,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只要他真是很好的,她便愿意站在他身后,哪怕默默无闻也好。
“少年天子,是说恒叔叔吗?”城儿突然扬起脑袋,扯着稚嫩的声音问道。
刘娥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当然了。”
皇宫,垂拱殿。
听完随行太庙的礼官说此次册封十分顺利,太宗苍白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礼官见皇上高兴,遂又讨好地道:“太子殿下十分受百姓爱戴,册封回来的路上,百姓们跪了一地,纷纷高喊太子殿下为少年天子。”
“少年天子?”太宗低声重复了一遍,笑容陡然收敛。
那礼官开始觉得他这样说皇上会高兴的,却不知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过他们这位皇帝喜怒无常是人人皆知的,遂谨慎地道:“是,百姓们都称太子殿下为少年天子。”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太宗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礼官忙遵命退下。
“陛下——”寇准看到太宗似乎有些不悦,起身走上前来,准备说些什么。
这些天来,太宗时常把他招来垂拱殿,有时候商议一些国事,有时只是随便闲聊一下,这天正好赶上太子册封。
太宗脸上一直阴晴未定,他摆摆手示意寇准不要说,沉默了许久,屏退左右,向寇准抱怨道:“恒这个儿子,固然优秀的无可挑剔,可是如今人心都到了他那里,是要将朕至于何地呢?”②
说出这样的话,寇准明白太宗是心有猜疑了,但是太子恒是难能可得的贤明皇子,现下太宗身子越来越差,他是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大统的,于是思忖了片刻,向太宗躬身一礼,道:“太子颇得民心,这是陛下是社稷之福啊,陛下与太子是父子,父子连心,人心到了太子那里,也便是到了陛下这里,百姓们都会感激陛下为他们选了一个好储君的。”
寇准的话显然让太宗十分受用,他捋捋胡子,道:“听卿一席话,朕心里顿时了悟了许多。是啊,父子连心,人心到了太子那里,也便是到了朕这里来了。”
“陛下圣明。”寇准忙道。
太宗的面上泛起一抹骄傲之色,语气略带叹息:“恒这个孩儿啊,满腹才华,处事果断,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倔了点儿,到现在啊,多少年过去了,还没有打消让朕放了元佐这个念头,虽不明说,在行动上却旁敲侧击的一再提醒朕。朕知道他们兄弟情深,可是废了元佐是朕亲自下的旨,让朕放了他,这不是在打朕的脸吗,朕能放人吗?”
寇准道:“那就把放人的机会留给太子殿下吧。”
太宗淡淡地笑了笑:“还是卿了解朕的心意。哪个父亲不疼自己的儿子啊,元佐那孩子当年要不是做的那么过分,朕能舍得废了他吗?”
寇准道:“陛下,不如让臣把陛下的心意转达给太子殿下吧,那样,他便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了。”
太宗笑道:“朕身子有些乏了,不想走路,卿代朕去东宫看看太子吧,看看有没有缺了什么。”
“是,微臣遵旨。”寇准恭敬地道。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皇后娘娘过来了。”
“那微臣先行告退了。”寇准躬身退出了垂拱殿。
刘娥带纤紫城儿回到张府,天已经黑了。
闺房之中,梳妆台前,刘娥望着菱花镜里自己那张清雅恬静的面容。一切都没变,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么美,那么赏心悦目,连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喜欢多看两眼;一切似乎又都变了,她老了,都二十八了,虽然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匆匆岁月并没有在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时间毕竟过去了,就算不愿承认也无法改变。刘娥有些惆怅,是不是自己现在真的到了美人迟暮的年纪?
虽然她从来没有打算用这张脸来留住赵恒的心,但是如果可以美一些,年轻一些的话,当然还是更好的。
她为赵恒被册立为太子而高兴,是真的为他高兴的。但同时她也为自己悲哀,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会越来越少了,他都住进了东宫。就算待得来日他做了皇帝,两个人可以朝夕相处了,那个前提也是她必须得进宫。
进宫,做个妃嫔,或许还会卷入斗得你死我活的后宫之争。刘娥微微蹙眉,十几年来,为他苦心绸缪,为他机关算尽,难道,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
还是一直执着的认为,只要有他的那份心,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姑姑,姑姑,恒叔叔来了!”城儿惊喜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刘娥微笑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她虽然知道赵恒对她的心意从未变过,但是在册封的当天,他能过来,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开门,一目了然的,看到两个身影,城儿一身青衣,站在她的房门口,乖巧地笑着。赵恒站在院门口,依旧如往昔一般,白衣胜雪,让刘娥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刘娥望着他,赵恒也便望着她,静静地凝望,却不说话。册封太子,得偿所愿,风光的背后,却是以更少的相见为代价。
住进东宫,要么就极少与最爱的人相见,朝夕相处的前提是父皇离世,他登基。赵恒是一个对爱情执着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孝子,这两者,都是他所不愿意面对的,但都坐到这个位子上了,已经无法拒绝。
被立为太子,风光的册封典礼,还有那万民齐呼的“少年天子”,都始终让他兴奋不起来。虽然他说不出做太子是好还是不好,但心中却隐隐有些压抑,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没有那么大,容不了这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所赢来的天下。
十多岁的城儿已经懂些事了,看到两个人有些沉默,便不再打扰他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刘娥慢慢走出房门,走下台阶,望着那个同时也走向她的男人。两个人似乎心有感应一般,踏出的步子,几乎就在同时。
夜色中,在灯笼微弱的光芒的照耀下,他的模样有些恍惚不清,但那双眼眸,却出奇的漆黑明亮,带着淡淡的忧郁。
“太子殿下。”走近,刘娥轻轻道。
“是赵恒。”赵恒凝望着她,提醒道,“恒就算被册立为太子,也还是月儿所认识的那个恒。”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赵恒道:“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刘娥有些感动,望着他:“你已经是太子了。”
“我也是赵恒。”
刘娥的本意是提醒他,他已经是太子了,就不能再这样随随便便,行为举止就该有个太子的样子,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刘娥问道:“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不走了。”赵恒望着她。
刘娥微微蹙眉,固执地道:“不行,你必须得走。”
虽然舍不得,但毕竟今天刚刚被册立为太子,不能出现什么事情落人把柄。
赵恒的目光有些恍惚,静静地望着她那张如水般平静的容颜,就是蹙眉的样子,也显得那样波澜不惊,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她很吸引人,即便十几年的相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也依然觉得她吸引人。不是美貌,不是才华,不是她可以帮助自己,而是她那种发自内心的最本真的东西,吸引着他。
许久,慢慢走过去,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声道:“好,恒听你的。让恒再多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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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至道元年,即公元995年。
②史书称宋太宗心胸狭窄,猜疑心颇重,真宗在做太子的时候,被称为“少年天子”,而令其十分不快,跟寇准抱怨:“人心遂属太子,欲置我何地?”后来经过寇准劝说,才放下心来。
第四十八章 即位
之后,为了让赵恒能更好的学习政务,太宗诏命尚书左丞李至、礼部侍郎李沆为东宫老师,对他加以辅导。
赵恒本就仁孝贤明,对两位老师更是恭敬有加,于是更加受到太宗的器重,许许多多的政事,都渐渐交给他处理。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到了至道三年。①
二月的春寒还没有散尽,花期稍早的迎春花便开了,一枝一枝的,弯弯垂下,给这清冷的皇宫之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奉华殿里,李皇后正在院中拿着剪刀裁剪迎春,突然有宫女过来禀告:“娘娘,王公公来了。”
李皇后微微一笑,收起剪刀,让身边的宫女连同已经剪好的花一起送入殿内。
没多久,一袭玄色衣袍,手握拂尘的王继恩便来到她面前,屈身一礼,道:“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王公公平身吧,”李皇后笑道,“不知王公公找本宫,所为何事?”
王继恩一副恭敬有加的样子,眸子里却带着精光,低声道:“娘娘,皇上的病又重了。”
“那本宫去看看他。”听说太宗病情加重,李皇后十分担忧。
“皇后娘娘请留步,”王继恩在后面叫住她,“娘娘,奴才此次过来,另有要事。”
“还有什么事?”李皇后转过身来,向他问道。
“皇上大限将至,奴才所为,是皇储的事情。”王继恩压低声音。
“东宫不是已有太子么,皇储之事,何劳王公公费心?”王继恩那句“皇上大限将至”让李皇后心里有些难过,那是她的丈夫,她没有生下一个子嗣,他便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依靠。
王继恩知道李皇后向来耳根子软,于是道:“自古以来,都是立长不立幼,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实是不妥。况且,如今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幽居南宫,境况十分凄凉,娘娘您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啊,怎么忍心看他继续这样下去。三皇子不一样,他就算来日当不了皇上,也还能继续回去做寿王。”看到李皇后已有些动容,的确是为皇长子赵元佐心疼了,又继续道,“倘若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