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蔡大人,我们也是急着找大少爷,你看这府里上下,人丁稀少,二爷那边又是什么事都不管,少了主心骨啊,申屠家眼看着就要落魄啦,要是有半点消息,我们比谁都急啊。”一连串的叹息,这孙官家到真是有唱戏的天分,演起来还是全套的。
“唉,那就是那些人看错了,还以为大少爷回来了呢。”那蔡大人也是一叹,不过这一叹害我呼吸都憋住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有人认出申屠破虏了?
“蔡大人这话……”孙官家的语气显得很吃惊。
“是这样的,冬至那晚上不是出了点乱子吗?大将军府一个家将说在路上看到了申屠大公子,说是身边还带了个年轻女子,往东门那边去了。”
“哎呀,这……这大公子要是真回来了,怎么不回家看看啊。”孙官家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你看我们这一家老老少少,那晚上可真是给吓坏了,要是有他在,也不至于把三夫人吓得一病不起。”
“大公子不会不顾家,我看一定是那家将看走眼了。”蔡大人到安慰起了孙官家。
“蔡大人,您得告诉我,是哪位将军见到了我家大少爷,我一定得去问问,要是能找到大少爷,那可就是我们申屠家的恩人啊。”
“哦,好像是樊将军,不过我看八成问他也没用,准定是看错了。”
……
两人寒暄了半刻,蓝雀正好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那蔡大人尝了尝药,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告辞。
孙官家把人送出门,又折了回来,我正好喝完药。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但什么也没问。但没过多会儿,他慢慢讲起了老爷子先前在京城任职时的事,事情多半是围绕着申屠家的长子、长孙,即申屠破虏的父亲跟申屠破虏的过去。
申屠家的长子名为申屠松,曾任北疆大将军,麾下兵马五万,曾多次击溃北方外族的入侵,也就是他的战绩,让申屠家族再次位高权重,然而英年早逝却又让人扼腕不已,也就是他去世的那一年,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被带回了京都,他就是被申屠松取名“破虏”的长子,没人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因为申屠松长期在边疆驻守,从来就没正式娶过亲,然而这孩子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能证明他就是申屠松的儿子,连带他回京的、申屠松最好的伙伴也亲口承认,这孩子就是申屠家的长孙。
因为申屠松的英年早逝,人们将对他的敬慕与惋惜全部转成了对这个男孩的希冀,希冀他能像父亲那样护一疆热土不受践踏,而这个孩子也没让人失望,那不输给父亲的求胜心,不输给父亲的身手与聪慧,让人相信,再过十年,这孩子一定又会是另一个申屠松。
大梁朝从始至今,没人能在十二岁时就被授予官职,他做到了,不但如此,十五岁时还随申屠松的好友再次征战北疆,杀死了那个曾经挑死申屠松的北族头领,十七岁回京任职城门校尉,因为年纪太轻,朝廷的意思是让他借此官职,几年之后升任卫尉,掌管宫门屯兵。
然而就在情势一片大好时,出事了,他伤了人,还不是旁人,是当时皇帝最宠爱的五皇子——被众人认定为废太子后最有希望继位的人,所以他入狱了,无关乎战绩多少,也无关乎是否曾经被多么看好,因为北族没有再进犯,因为北族与大梁朝签订了国书,据说永不再犯。
于是,飞鸟尽,良弓藏,他背叛入狱三载,就这样已经是皇家的恩典,可他不喜欢被关,所以逃出去了,就像廷尉府所纳闷的:一个人能徒手逃出大牢,并且轻松出城的人,肯定有同党,而且还不只一个,但是最终,这案子不了了之,表面上是因为查不出同党,实际上是人数太多,因为法不责众,只好当做一件疑案被堆在廷尉府那高高的档案库中,并渐渐被人遗忘,直到多年之后,乱军四起,众人才想起申屠家还有这么一位少年英雄。
“老爷是因为他的事才辞官归隐的吗?”算算申屠家回帛城的时间,好像差不了太多。
“算是吧,朝廷混乱,大梁朝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老爷觉得朝廷已经无望,再加上大少爷的事,便辞官归隐。”孙官家叹息一声,接了蓝雀递去的茶水,却仍旧不坐下来,看上去有点别扭。
难怪他说跟我们回京城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那老爷知道他的去处吗?”
“知道,当年为了不连累宗亲,老爷无奈只好将大少爷驱除申屠家,不过私下却让我把颖川的宅地给了大少爷,也让他有个安身之处。后来朝廷并没有追究大少爷的罪,但老爷怕一旦与同僚们有冲突,这事必然就是一个把柄,所以一直没承认与大少爷有牵连,以致夫人您也不知道颖川还有这么一位大少爷。”
这么看,这申屠破虏的身世到真是足以称奇了,想到此不免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似乎一直都太过轻蔑,“孙官家,能出城的话,你让人捎些钱给他吧,颖川那边似乎又打起来了,庄子里人太多,总不能不吃饭。”
孙官家抬眼看看我,随即点头。
“还有,这世道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尽管咱们手里还有些余钱,可也不能等着坐吃山空,我瞧城隍庙街上有几处屋产被烧得七零八落,主人似乎有意卖地,你去问问价钱,能买的咱们先买起来,京城毕竟是京城,一时半会儿乱不起来,咱们得想法子赚点钱,但——也不能用申屠家的名义……这样吧,以你的名义来办。”申屠家毕竟是官宦家族,与商人挂到一起,难免被人笑话。
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了,看天色,估计又要下雪,都说瑞雪兆丰年,世道不好,老天再保佑又能怎样?只希望来年太太平平,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碌碌无为吧。
谁知道呢。
十七 尉迟来信
来到京城没几天,薛启便被父亲接到了苏府,亲自教导,冬至时还带着他去了相府,就怕他有星点的荒废,我猜想是父亲升任了相府主簿的缘故,因为膝下无子,估计是打算让他继苏家的后。
除夕前,城隍庙口有个小庙会,百姓们未补足年货的,都会到街上大买一番,大病刚愈,本来不适到处走动,不过孙官家说是在城隍庙外买了两处宅地,借着补给年货,我就打算去看一看,与做姑娘时不一样,现在已算嫁为人妻,出门到算自由,申屠家又没长辈在上,规矩并没那么多。
“小姐,这两个铺面的位置不错啊。”蓝雀半掀开车帘,“孙官家真是能人,那么点价钱就买了这么好的铺面。”
我也是很中意这两块宅地,而且难得还那么便宜。
“小姐,那人怎么看起来那么像表少爷?”
弯身朝窗口张望,坐在药铺台阶上,啃着三支大肉串的青衣少年,正是薛启。
“蓝雀,去叫他过来。”
很久没见面,蓝雀一上前,他便撒欢地冲到了马车这边,把小二子往旁边一拨拉就蹿上了马车。
“二姐,我正要去南门找你呢,不是说好过年接我回去嘛,怎么还没动静?!我不管,今天你非带我回去不行。”我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劈头就是质问。
“我问过父亲了,他不许。”拿出帕子给他,示意他擦掉嘴角的肉汁。
“那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受苦?我的天呐,你知道姑父整天要我做什么?二姐,你还是把我送颖川吧,我跟大哥混去。”
“混什么?你年纪这么小,还是好好多认识几个字,别整天想着山鸡、野兔的。”
“谁想着山鸡、野兔,我是想跟大哥他们干番大事业!现在不去,就赶不上做元老啦。”
“这话什么意思?”
“大哥没告诉你?”
觉得事态有点不对,“告诉我什么?”
这小子嘿嘿一笑,“我前几天偷看了三姐的信,大哥他们在颖川拉帮子造反啦!”
“别胡说!”
“真得,那个叫尉迟跋的亲自写信跟三姐说得。”
“尉迟跋?他怎么会给你三姐写信?”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不就是喜欢我三姐呗,都写三封了,不过这话你可不能说是我说得,三姐不让我说出去。”
“小二子,打马头,到苏府去!”
薛启还嚷嚷着要回申屠府,被我一眼瞪去嘴里的唧唧歪歪,到了苏府门口,薛启死活不肯进去,说是就在马车里等我,没心情跟他计较,由着他赖,反正过年期间忙得很,父亲不会逼着他读书。
进了府,父亲恰好还在相府没回来,径直就去了迎儿那里,她正把架子上的书拿出来重新摆过——这是自小的习惯,每次年终都会将书架重新布置一番,一见我来,还有些吃惊,“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张了张嘴,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尉迟跋给你写信了?”
她愣了一下,继而点头,“写了,不过我没看,薛启好像比我有兴趣,是他告诉你的吧?”将手上的书放到书架上,“放心好了,我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最好这辈子都别让我再见到他。”她到是以为我担心她跟尉迟会有什么。
“那……那些信呢?”
“哦?”抿着嘴好一会儿,指了指书案,“前两封都给烧了,这一封还没来得及。”
来到书案前,从书堆里找出一封信,信封是黄皮子绣锦的,上面的字写得到十分中看,尽管已经尽量在隐藏,仍透出一股狂野之气,这尉迟跋到真是写得一手好字,还真看不出来。
信上的内容到十分平常,说是情书,可满张纸上没有任何情情爱爱的字眼,更像是在叙述自己的生活,以及他打算开创一番事业的雄心,最后几句话最为重要,就像薛启说得,他十分明确地说明自己已经决定做那件大事,他认为以他们身边的那些豪杰,跟眼下的乱世,开创一片天地绝没有问题,这豪杰当中自然不会不提到申屠破虏……
“二姐。”迎儿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出奇地,我竟有点想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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