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相逢的两人,一个风尘仆仆,一个病里伤怀,却同感孤单寂寞。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此刻紧紧的依靠,在静夜里各有所思,各取所需。无声胜有声——
她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从来都是默默无语的彼此自疗心伤。只要对方在身边,随时提供依傍的臂膀,所有的不快和伤怀,都会在无言的支持中渐渐化走。
沉默了好一阵,终于从彼此中找回了往日安心的感觉。首先将沉默打破的,是杜鹃抑不住的阵阵轻咳。再度出声,依旧是青青惯使的轻漫调子,她向来是最快恢复生气的人。
“青青草,听起来你病得不轻啊。这里没药吗?”
“你很清楚明砚朝的巫医,所谓的药,除了一些下了神咒的符水,就是让我敬谢不敏的蛇虫蚁类的粉末。自从遇到了你爹爹,我才摆脱了面对它们的噩梦。或许是思念成疾,连身子都要籍着生病怀念你的良方。这几日我都偷偷背着人将巫医开的药换掉,天天熬姜汤喝。”
真切感受到最亲的好友就在一旁,许久不曾这么安然欣喜过,杜鹃找回了往日的生气勃勃,自在随意。
“我开的药,除了你,不曾治愈过任何一个人。只有你的身子才这么笨,乱开的药方都接受,居然每次都凑效。”
心情、愁绪早在彼此相依的时刻倾尽消散。重逢时刻,谈起的话题与倾诉心情全无关系。
“它不笨,是相信你绝对不会害它,信任你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连它都捉弄。”青青的心思,她最清楚。
“是它又笨又迟钝,老天可怜,才让它每次安全过关。”
人前人后,青青从不承认自己懂医,更不认为大家会相信一个连草药都不识几棵的人会医病治人。偏偏,每一次生病,杜鹃只赖住她,要她对症开方。
“那这次,麻烦我的御用神医,再胡乱开个方子。”
“呵~青青草,这么快就打算消病吗?你咳的时候楚楚可怜,多咳两日,博取某人的同情也好啊!”有意无意,青青借题发挥。
“某人是谁?”
杜鹃淡淡一笑,原先化不开的情,在信赖的人面前,不再凝滞抑郁,甚能勇敢的面对。
“就是你一直痴心不放苦苦追随的人啊。”
星夜里,青青好奇的双眸熠熠如星光。
听得青青诱惑的语调,杜鹃奇怪,忍不住戏谑问道。
“你又改变主意,怂恿我为后了?”
“既然你冥顽不灵,无药可救,连世间唯一的奇方殷宇都除不去你的病。顺着你意,让病入膏肓的你能感受来自朋友的关怀,就尽人力延长你的爱情寿命嘛。怎样?如此体贴的朋友让你感动吧。”
将她形容得十分夸张,声调却永远自在漫散,听不出一丝戏弄人的刻意。
“能让你折损原则的理由是什么?”
以前在她耳边历数为后的迂腐愚笨,此刻却如此潇洒看透,让杜鹃好奇不已。
“一只凤凰,金光灿灿,华丽高贵。它用自身的华丽和眩目迷惑了我的心智。感觉能拥有这份雍容绚丽,牺牲爱情又何妨?欣赏够了这份美丽,再学它的自由翱翔、无拘无束。所以我就来了。”
不是来当凤凰,而是来怂恿她当那只落座高台的凤凰。就算青青说话只留一半,杜鹃不费心思就知晓她藏掩的另一半话意。快速消化了青青华丽的言辞,抓住了潜藏在话里的暗示,杜鹃心中疑惑。
“凤凰呢?”
“在这里。”
青青笑得开心,宛若有珍宝要与好友分享般,小心翼翼的从袖里掏出一只金光灿灿的凤凰。星光点点的黑夜里,金凤凰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绘出它美丽的形态。
“来历不明的金凤凰,杨大哥从不偷人东西。你这次又出卖了我什么?”
这么贵重的凤凰,在明砚朝里,它只来自一个地方。
“你的爱情。君沂的奶奶遣人将金凤凰送去了砚南郡,托他转交给明砚朝最理想的帝后——杜鹃。我本是要替你严词拒绝的,可是这只凤凰会魅惑人心。我只认真看了它一眼,就迷了心智,爱不释手。想必你肯定点头,就先替你收下。日日看多了,凤凰就教会了我很多的道理,最后决定来跟你一同完成杜鹃遗愿。”
青青说得大言不惭,从来她都不懂心虚和忌讳,越说越理所当然。
“杜鹃死了吗?”杜鹃蹙眉怨了她一句。
“差不多了,我听说这里的人对杜鹃恨之入骨,早将杜鹃恨死。如今,你是五年前贪玩进宫的十冬雪,我是杜菁菁,这里根本没有杜鹃。”
有人得意洋洋,语气惬意轻松,心情愉悦自在。
“喜欢凤凰,这个帝后,你自己去争取,莫要借我的名惹事。不喜欢,就自行想办法将凤凰归还。这次我不奉陪。”
她无力的说了一句,某人每次玩心生起,就拉她下水,自己却在一旁袖手旁观。爱生事的人可知道,杜鹃收下明砚朝的金凤凰一事,会惹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为了青青这贪玩的收取,她要做出多么艰难的弥补——伤害他已成必然。
“你不是对他最痴情吗?为了他,就算被嫌弃讨厌也不改初衷。这只金凤凰,满足了我,也成全了你的愿望,不是很好吗?”得不到杜鹃积极的响应,青青开始努力煽动。
“我如今的愿望,只想像凤凰一样展翅高飞,自由随性。”
青青的到来,让她终于有力量重整心绪,头脑再度变得清醒理智。决定,早在抑郁散开的那一刻,悄悄生成。
“笨杜鹃,心里收藏了什么天大的挫伤,让你不能像以前一样,在安静独处中化解。”
杜鹃目光清明,脑中想法坚定明晰。不料却被青青无来由的轻敲了一下,轻斥一句,硬是要将此时想得通透的她冤枉成为情任性逃避,质问起她最开始的心情。对此,她只轻轻一笑,没有计较青青的故意冤赖。
“因为不甘心就这么化去,心里抑郁。一开始,纵然他的作为真的让我感觉伤心,甚至倍觉委屈;同情他的处境,放下了私情专心帮助他。就算被他一次次无意的伤害,也故意忽略,不去计较。只想着给他提供最好的帮助,就算一直只是个被他遗忘的人,只要得他信赖,我就甘愿。眼睛里一直都只关顾着他,将自己忽略了好久好久。直到生病了,才恍然觉得自己好委屈。”
即时此刻心情大好的她已不再感觉委屈沉重,对青青的诬赖,她可以笑而不答。可是最后,杜鹃却选择将之前的心情如实说来,借以支持她此刻的想法多么的通透、坦然。有些事情,说得出,才能放得下。
“笨杜鹃,这么一个名声扫地、神志不清的君王,值得你在这里孤独神伤吗?”
青青挑起了别人的心情,从来都不懂怜伤感怀。这句问话里,好奇的成分占据所有,将原话劝勉同情的本意去得精光。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昏君,他的品质尚佳,是个有分寸的人。”
杜鹃微笑,即使要放下,还是会维护,维护她欣赏的那份品质。
“关于他近日的种种作为,传说精彩好听。我在外面听得耳不暇接,就算是传得离奇荒诞的,还是不离愤恨斥责他的本意。唯独在你这里,听来关于他的第一句好话。笨杜鹃,大好潜质却落得个精神失常的下场。对他,你是同情怜悯,多于痴情偏爱吧。”
八卦传闻,青青其实不感兴趣。她最爱的是,跟踪听着同一个传说,收集人家不同版本的说法,津津有味的研究别人加油添醋的本事。因此,但凡有什么风蜚全城的传闻,她一定是从东跟到西,从南听到北,所以她才会说听得耳不暇接。
同情怜悯吗?青青无心的猜测落在了她的心头,久久不放。最后却又化作一丝淡然的微笑,不再计较。
“青青,你怎么来了?”
在这孤单寂寞的夜里,幸运的见到了时时想念的朋友。重逢已治愈了杜鹃心头的孤单病,青青来时眼里蕴含的萧索心情,她仍然记得。
认识青青多年,知她不是轻易被情绪困固的人。喜怒哀乐里,常伴她左右的从来都是自在喜乐的心情。她连生气都是懒洋洋的,哀伤怨恨从来都只是嘴巴上说说,不曾见她真正伤心难过。无论何时何地,最熟悉的永远是她的自在洒脱,散漫轻俏。
在这么一个夜晚,风尘仆仆的归来,不曾好好休息,却坚持越过宫中森严的守卫,来到这里,她定是受了什么打击。因此,在她笑得最轻淡的时候,杜鹃才故作不经意的问及。
“我呀,遇上了一件不顺心的事,将心底很久不计较的事挑了出来。突然很后悔来到了这个世上,很想很想回到原来的地方,想念原来的种种。越想就越委屈,觉得留在这里很不值。以前很害怕黑山老巫婆会来找人,最近我却天天期盼能再见到她。可惜老巫婆立定心意要玩弄我,根本就不肯这么快出现。想走,走不了;想随遇而安,却很不甘心。所以就想着来找你。”
青青就是这样,所有的心情,只能从她的话里听到。她的眼里,脸上,谁也观察不到她真实的心情。就如现在,嘴里说得自己多么不开心、后悔、委屈、不甘、无奈……抬望天空的双目,却灿烂生动,熠熠生辉,脸上漾出的是轻甜的笑容。
说完最后一句,甚至开怀的张开双臂,扑向杜鹃,笑闹起来。杜鹃伸手隔挡她的搂抱,看着眼前熟悉的好友,戏笑又起。
“玩得尽兴时,总爱出卖我。最是意兴阑珊时,才会想起我。”
“遇见你,是我误落在这世间唯一感觉美好的事。你是老天送给我的补偿。我怎么舍得错过最美好的事?少了你在一旁,什么都挑不起我的兴致。不能跟乱世英雄才子会友,巴着这么一个出色的你,也抵得过我之前所有的牺牲。”
似答非答,青青突然冒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杜鹃听不懂所有,却知她轻俏散漫的语气背后,藏着一份真实的心情。
“你是要看到我狼狈的一天,才肯停止给我招惹麻烦吧。宫里不是你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