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太乱,杜鹃情不自禁的往日月殿走去。心中一直在想着宁心殿里他的反应,王城之外爹爹的坚持……直至被守候多时的春花一把拉过,她才恍然晓得自己已在不知觉中走回了日月殿。
“冬雪,公子被你伤透心了。几天前,他还兴致冲冲的指点着夏荷收拾这个,整理那个,仿佛准备外出游玩一番。结果你那个杜鹃朋友小鸟似的飞进来丢下一句‘你要回来了!’公子立即失落的躲进了书房。至今不理会任何人,连你那个杜鹃朋友跟他说话,公子都不再理睬。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公子伤心得无心外出游玩?”
“因为冬雪言而无信,让公子空欢喜一场吧。”
杜鹃十分坦诚的回答,没有半分闪躲掩饰。说罢,吸了吸气,将涣散的心神收拢聚敛起来,朝着春花愧疚一笑后,便往那座古老的藏书阁走去。
那里,是她走近娘亲故乡的地方,更是她与独孤铭第一次认识的地方。轻轻推开藏书阁的木门,找到窗台前安静用手指孤单读书的独孤铭,杜鹃怜惜的在心中叹了一气——
这座智族人留下的藏书阁里,收藏着许多好书。别人畏于智族文字的艰涩难懂,未加努力了解,便不假思索的将日月殿里的藏书视作过时无用的腐书,认为是数百年前东方智族嫌觉累赘丢弃不要的杂物。整个明砚朝,只有独孤铭耐心的看懂自己族人的文字,也只有他具备与生俱来的智族人的超凡智慧,晓得智族文化的奥妙与乐趣。
当独孤铭发现这座神奇而丰富的宝藏时,那种激动兴奋想要与人分享这份奥妙的心情是多么强烈。可是,这里没有另外的人看得懂这里的好书,没有其他的人懂得他心中这份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喜悦。很多时候,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所知所迷、所敬所向往与他人分享,恨不能将心中那份因文字激撞出来的心情挖出来与人分享。
可惜,或许是因为看不懂,他人只感受到了他的那份喜悦与兴奋,却并不曾跟着他一样为那些文字而喜悦。有人即使经他的讲解看懂了那段文字,却又没有他一样的兴致与震撼。那种失望,足以令他心中无比难过。无人能懂的心情,真的很难受。即使身边有三个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女使,并与她们在生活中建立了许多不言而喻的默契。但是想分享的喜悦,旁人无法理解,所以,独孤铭一直是孤单寂寞的。
静静的走近,才看见独孤铭是翘起食指,用中指细细摸字。杜鹃忍不住心疼皱眉。
“公子,杜鹃读给你听吧。”
因为目盲,又因为无人晓得智族文字,独孤铭一直都是独自用手指头一字字感受着竹简上刻写的笔画,读懂摸触的每一个字。可是,竹简粗糙,他又必须用指腹感觉文字的凹陷,所以总免不了会被竹刺刺入指肉。他要读书,便不能停止手指对文字的触摸。
纵然手指被刺的红肿生痛,他仍变换另外的手指继续每日的阅读,希望汲取更多更多,亦借着沉迷在神奇的智族文化中消解自己无法排解的寂寞。常常,他的十个手指头都被刺得红肿僵硬,一如他此时翘起的食指。
“好。”
听见杜鹃的声音,独孤铭微笑答应。伸手将案桌上一直备用的小钳子,拉过他的食指,低头细细的帮他挑去竹刺。体贴的在手指红肿处抹上一层清凉的药膏,杜鹃才幽幽叹道:
“公子,杜鹃始终走不掉。只好回来替你读书了。”
“好啊。这样我就能读到更多的书了。”
没有一分因她失约的责怪,因为从听见她的声音那一刻起,独孤铭就明白——只要她在身边,他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是他的眼睛,是唯一懂他心情的人。
他一直无比遗憾的以为,日月殿里的这些宝藏,会因为无人识读而浪费在此地。直到五年前,静娴似花的女子,静静的藏在书阁的角落里,欺负他目盲无知,悄悄的汲取着书里的文化。是她情不自禁的念出一句他十分喜欢的智族名句,才让他惊讶的闻声寻着了自己等待已久的知己。
意外遇到今生不可能遇到的识书之人,独孤铭的激动是难以言喻的——他身处无人走近的世界里,孤单的欣赏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美好与神奇,欲回首与人分享,却蓦然空落。于是,他就这么孤寂茕独的等待着尽头,然而,异常惊喜的,他等来的是一个蕙质兰心,善解人意的慧女子,满足了他长久以来渴望人知懂的心情。
从那日起,日月殿里多了一位名叫冬雪的智慧女子,能知晓他唇角边的微笑所谓何来。那样的敏慧知心,深深吸引了他,让他从此对这个花一样静好的女子,有了许多许多的期待与记挂。因此,他不需任何的查证,在未曾见过杜鹃真人的情况下,偶尔听来外界关于杜鹃的一两番传说,立即便断定,那个盛名在外的慧女子,就是曾经悄悄躲在日月殿里安静吸读智族文字的冬雪。
于是,在她离开后的五年里,每逢他读到好的故事,好的字句,都用心默记,一一亲自刻写下来,托人将成卷的竹简送去远在北地的杜府。希望她看见那些文字,会漾出与他一样的心情。
似乎想到了什么,独孤铭收回思绪,认真的对杜鹃说:
“忽然想再读奇门遁术的书,你念给我听吧。”
他很喜欢听她读书,因为她会在他想品味思索的地方停顿下来,会在他为摄取到的奇妙知识震撼喜悦时,产生一样的共鸣。挑好竹卷后,杜鹃没有立即翻开朗读,而是问出心中在意的事:
“公子,为什么你的脾气一直这么好?杜鹃失约回来,满怀惭愧。偏偏你一字责怪也没有。”
“情势大变,你不得不回来,不怪你。”
独孤铭淡静温和的安慰一句,听得杜鹃心中暖意横生。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闷闷不乐藏在书阁里不理人?”
想起春花的质问,杜鹃如同亲人一般怨怪他。独孤铭一叹,泻出心中无奈后,淡淡的转移话题。
“听说他托病让位,你会失望吗?”
“有点。所以我说服失败后,又跑去狠狠的责了他一顿。就是不知他究竟要怎样才能改变?”
说到这里,杜鹃的眼里委屈的冒出了水气,声音里有着旁人难察的酸涩。说不出为什么,很多时候,在独孤铭面前,她都会毫无防备的展示最真实的心情,最轻松自然的一面。
“我爹爹说,要曝光明砚朝,归顺秦人。即使明知爹爹说得有理,我仍然学不来爹爹的通透。所以很任性的打乱了爹爹的谋划,回来劝助走入迷途的人。谁知,那人变得固执难懂。眼看就要辜负爹爹的退让。公子,杜鹃这么做,对了吗?”
说服爹爹和予南王,她不敢去想对错,一心替明殷帝争取机会。终于赢得了爹爹的许诺,看着爹爹凝重的神色,爹爹曾经分析的国之大义,便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使得她更不敢思索自己的对错。生怕到最后,自己没有勇气去承认错误。没有办法对爹爹的退让交待。如今对着独孤铭,她放心的将自己的顾虑问出,无论对错,都期望他能给与自己心安的理由。
“幸好你的阻止,让不知情的我来得及对这座藏书阁的书籍作出保护。在这一点上,你做对了。”
以为独孤铭会很认真替她分析利害关系,谁知他竟会半开玩笑的回答,体贴的打消她心中沉重的在意。听得杜鹃感动的一笑,却不敢再出声,生怕哽咽的声音会牵动自己想哭的心情。
“你短暂的保护了古城里所有人的安全,但是,也把你爹爹推到了危险的境地。他也许会在你面前轻描淡写的承诺掩护,但是,朱提山起火一事,已让秦人生疑。你爹爹要瞒住秦人,阻挡受巫族流言蛊惑的北民,谈何容易?一旦秦人知道你爹的欺瞒,后果将不堪设想。”
化减去杜鹃心头的几分沉重后,独孤铭才郑重的替她分析利害,给与她真正想要的支持。
“公子,我该怎么办?是否要将他的失望,告知爹爹?”
☆、097 智族法术的魅力(2)
两个都是她最在意的人。但她很清楚,危难关头,她维护的一定是自己的爹爹。此番为救他,冲动的将爹爹推入险境,已让杜鹃愧疚无比。只是,真正要做出决定时,她却心乱如麻。所以,她才如此无助的前来向独孤铭求助。
外面的情况,即使杜鹃没有具体说,独孤铭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十分中肯的说:
“湘神女和你爹爹,都拥有颠覆舆论的力量。他们有足以令人无条件信服的魅力。利用舆论,他们在民间,为明砚朝的复国之路,默默的作出了无数的掩护。信义厚重的他们,从来不轻易让人失望,不轻易戏言。他们的话,有一言九鼎的效果,应该不会有人怀疑。特别是湘神女,一向善良,闵怀苍生,没有政治家的狠毒阴谋。她的诺言,更是纯粹而让人安心信赖。你爹爹虽有政治家的谋略,却也从来不作出令人不齿的事。一直是光明正直、刚正耿廉,深得秦郡守信赖。短期之内,你爹爹和湘神女应该是安全的。只要制住巫族的嚣张,古城外面的危机很快就能消失。”
独孤铭的安慰,虽平抚了杜鹃心中的担忧,但提及巫族,心思清明的她忍不住愁眉一叹。
“要制服巫族,谈何容易。他们巧舌如簧,任何丑陋的事情,经由他们精心的言语修饰,即可变作最美好的描绘。反之,所有的美好,一旦经由他们有意丑化,任你如何争辩证明,亦改变不了被丑化的命运。”
“不错,巫族堪称蜀国的智慧之族,本事了得,应变机智,擅天文,懂医术,巧布算。说他们是东方智族引以为傲的高徒,当之无愧。可惜他们没有学到智族的宽容和无争,为谋权利,专走旁门。”
听见独孤铭这么肯定巫族的本事,杜鹃深知王城的动乱难以避免。思及独孤铭的安危,忍不住关心道:
“公子,王城即将有变,带着夏荷三个,回智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