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爱上他。不,杨锦若本来就爱他,命中便是这么注定好的。
所以他言语之中多有暧昧之意,眼神之中缱绻留情,行为之中温柔备至。离开帝京时,他甚至让锦若拖住大哥万不能让他亲自来追杀。
她都照做了。做得令他很满意。
在他看来,杨锦若果然是爱上他了。
有了杨锦若,朱纤纤这个冒牌的还有何用?他不善直接杀人,但最爱让别人自愿代他去死。故而留下了从小陪伴他的全福与世上传言他最宠爱的朱妃。
只两年,短短两年。由于他在西边的鼓动,公主在东边的占据,而在帝京锦若的作用,忱王变得众叛亲离了。
公主开始向忱王出手,掳走锦若以得黛烟。她以为黛烟一定已是忱王所有,故忱王愿给便是。
可笑她不识货,将已到手的琴送了回来。病怏怏的杨锦若被他救回,又心甘情愿将琴中黛烟送了与他。
一切都圆满了。
果不其然,打着为帝报仇的旗号,手执黛烟剑,各地官员顺势倒来。一时之间,他的人生到达了波涛最顶点。
刚得到忱王大部分兵权的楚王也表示愿意投靠他这边。手中一直安静的黛烟剑,在杨锦若自尽的那刻猛烈震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募执以为是自己的手在抖。
顺应天道的宁王之师便趁着这个晴雨不定的夏季直捣入帝京。
第84章 (募执)番外三
宁王攻入帝京如若进入无人之地,没有阻拦者。阻拦者已经因忱王,忱王妃之死而不知所措。
募执站在两人的尸身旁,默默看了许久。他介入他二人之间,却又好像从未介入过。他爱过杨锦若,又像是从未爱过。
现在,他站在了帝京的最高处,拥有天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杀了大哥与一个可能爱过他,他也可能爱过的女人罢了。何需伤怀?
便下令将二人埋入皇陵,谥号忱国公,如锦夫人。
前帝皇,他父皇的尸体还如活着时候般躺在他的寝宫中。只是僵硬了些,只是青紫了些。他跪在父皇身边,笑着唤了声,“父皇,儿臣这就来继承你的皇位了。”
朝名仍为原,改国号为崇稂。
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重拟丞相尚书,新建堂朝制度,不论曾经是忱王的人或是公主的人凡是人才一律重用。辅助帝登位的赵氏,以赵钊为主,被封为荣衣侯。
帝立原配黄静烟为后,朱纤纤为贵妃,后宫仅此两位,加上宫女,后宫女子总共二十人。
帝拒绝各地进贡的美女财富,反从国库给予各地金银以弥补近年来战乱的损失。
天下人皆额手称庆,真乃忍辱负重,心系百姓的明君。
一挥袖一闭眼,过去的悲辱的时光一去不返。睁眼是他的皇后黄静烟在抱着荷幽公主在听面前的宫伶弹琵琶。
树叶中漏下的光点婆娑摇曳,荫下锦衣华服的黄静烟带着慈爱的笑,荷幽正听琵琶听得入神。
帝享受着此时的宁静,不知为何突然想释怀地笑。他伸手从黄静烟那处抱过荷幽,荷幽全身心都被琵琶声吸引过去,全然不觉。
忽然弦抖手滑,宫伶错弹了一个调子。宫伶抬眼看了帝与后,见他二人似无察觉,垂眼掩饰住慌张,接着弹了下去。
荷幽脆生生的打断她,“你刚刚弹错了。”
‘咚’宫伶吓得琵琶摔在地上,慌慌张张对着帝叩头。
黄静烟摸摸荷幽的头,转头向宫伶挥手示意她退下。
“荷幽似对音律很感兴趣?”帝爱怜地笑问道。
荷幽的大眼弯弯如明珠,重重地点头,“嗯!”
黄静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心,轻声道了一句,“也不知是像谁。”
旧事如海浪翻涌扑打在心面,久久不退去,就在他心上刻画下一个一个痕迹。
帝不知何时荷幽从自己身上爬下去的,不知何时黄静烟带着荷幽走开的,不知何时朱纤纤在他身边开始谄媚的。
他推开她,独自在御书房坐了一夜。
那一夜,他像是要用尽所有的回忆来找寻一个人的样貌。
她眉间的愁,她嘴角的笑,她白色的裙裾,阳光下她的发梢。
帝手中的笔几番起起落落,最终斑斑点点的纸上现出一个模样不明的人。他竟然想不起自己一直深爱的女子的容貌。
他说过会给她后位,绝不是假话;他说过要护着她,亦不是一时情迷。
可是他对她的爱,中间总隔着一个月昭偕,隔着江山天下。就变了,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变得不再是爱。
帝捧着那堆黑黑白白的废纸,任砚台中的墨倒满了龙袍。
他哭了。
抱着没有样貌的女子画像哽咽着,直到天亮。
崇稂四年三月,朱贵妃恃宠而骄,因不能生育妒忌与无忧公主。下毒时被帝发现,从此在冷宫中过活。
崇稂四年九月,黄皇后端着玉壶酒青瓷杯步入冷宫。一杯清冽的酒,倒映着朱贵妃蓬头垢面。
那一双眼还算清亮,饮下那杯酒前,她抬头道,“我从不曾有过害死荷幽的念头。”
“我知晓。”黄皇后面色依旧淡然,早已洞察了一切。她将玉壶中的酒在门口横倒一地,像是在祭奠谁。
“是你成为他心头的刺太久,不得不拔。”
朱贵妃一滴眼泪沿着杯沿滑入酒中,晕开水纹。
“这算不算是他变了心意?”
黄皇后不点头亦不摇头,“他从没变过,所以才想你死。”
***
崇稂五年,六岁的荷幽无忧无虑,却没有丝毫的自由。或者说,她在皇宫中是自由的。她开始学习识字时,便想外面的世界该是如何。
东荒之荒,能比得过荒凉的冷宫么?
西凉之凉,能赛过宫下的冰窖么?
江南之美,与宫中的花园相比孰高孰低呢?
双髻佩玉带,雪腮如桃,她赤脚在宫里跑得‘啪啪’作响。她见过最美的人是她的母后,最英俊的男人是她的父皇,最慈爱疼爱她的长辈,是叔公楚王。
楚王来时,是她离宫外最近的时刻。
此时她听说了叔公的到来,来不及汲鞋便向父皇御书房跑去。
柳树迎风摆舞,飞落下来的絮花好生恼人。荷幽挥了几下袖扇开扑面来的柳絮。没靠近御书房就听见父皇在与人争论,听声音,是叔公?
她放慢了脚步,细听他们在吵什么。
“陛下,他们煽动生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下可不正好?”是叔公温敦的声音。
帝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恼怒,“剿灭那些孽党是迟早的事情,朕为何要用这种法子!”
“陛下。”楚王有些迟疑,问道,“真的不看上一看?”
“撵走,再莫让他进宫来!这次朕看在死去的忱国公面上饶他一命。”向来好脾气的帝摔了一个茶杯。
荷幽忽然生出胆怯之心,不知为何会如此气愤。她还未见过气愤的父皇。
“妹妹。”一个清泉般叮咚悦耳的声音在荷幽背后。虽然惊吓了她,那声却不惹人厌。
她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头墨丝上沾了些飞絮。眉眼生的温柔如女子,垂眼带笑都惹人怜爱。
“你光着脚。”少年指了指她的赤脚踝,不带着猥亵也不带着嘲笑,只是说,“当心划伤。”
倒是荷幽被他纯洁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涩,扯过裙子来盖着双脚,低头道,“哦。”
抬头见少年头上的飞絮越发多了,似乎很惹这些飞絮喜欢。荷幽心中道,这些飞絮也喜欢好看的人儿么?
“你是我的哥哥么?”荷幽问道。
“是。”细长的手替她捻去发梢上的柳絮。荷幽想道,那手都生得这么好看。
“那我为何没见过你?”
少年笑了笑,“你没出生的那几年,很乱。”
没了后面的话。
那些话定然很沉重,荷幽也不想知道。既然这个少年说是,那他就是她哥哥了。她踮起脚尖,也替他捻去发上的柳絮。
“这个。。。。。。”
他眉心之间那个,却弄不掉。她的小手指抠得他皮肤都略红了。
“哦,是痣。”
一颗颜色略浅,细看似乎是青色的痣。
她松了口气,对他笑,问道“我叫荷幽,你呢?”
“烬,灰烬的烬。”
月敏对于帝的执拗无可奈何,只道,“当初与陛下合谋取得天下,本就有负与他。既然陛下甚至见都不愿一见,那臣便带他离开了。”
帝垂头无言,半晌,方挥了挥手,“去吧。”
忽听窗外熟悉清脆的笑声,是荷幽在说话,“那江南的花是真的比宫里美吗?”
帝猛地站起身,奔向门外。
他的荷幽,心思单纯,年幼无知的荷幽,被算计了怎么办!
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身影在那处,抱着他的小女儿在说笑。少年侧脸看见帝,扭头笑着唤了声,“父皇。”
那一刻,帝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少年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儿子。他从此后,只要看见少年就足够了。
崇稂六年,帝新封的太子有很多作为。他只身潜入民间,不伤一人便安抚了忱王的旧党暗卫,遣散全部暗卫。从此后,天下再无人有异心。
崇稂十年,帝的身体因劳累日渐衰竭。黄皇后为了替帝祈福,在宫外的佛堂中长期居住不再归来。
崇稂十四年秋,帝亡。太子登基。
“叔公,这个世间的事情便是如此,不管绕了多远,结局都还是一样不变。”
新帝说道。
“陛下所言正是。”
楚王垂垂老矣,花白胡子,目光越发沉稳不惊。他经历过三个帝皇,他却常说自己侍奉过四个帝皇。
第85章 结尾
崇稂十四年十月中旬,天地大雾沉沉,长河落日显得悲壮,不知是否在缅怀那位即将去世的明君。
龙帐外点着十盏油灯,帐内的人奄奄一息。
月烬替募执端了药水,轻声道,“父皇,喝点儿药吧。”
荷幽在一旁抹泪,责怪道,“母后也真是,父皇都病成这样了,她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