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定神闲的声音总是跟随在身后几尺。
“京城。”
顾紫衣翻了个白眼,不会听口音吗?笨!
“不知家住京城哪一坊?”
“皇城。”
随口一答,脚底不由踩了一下煞车,糟糕,说漏嘴了。
心虚地回头看看,却见一双湖水碧绿的眸子里,流动着一缕深思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
裘公子的声音欢喜十足,“原来伊公子是皇城侍卫!怪不得轻功了得呀!”
所以说呢,碰上笨人也是有好处的。
“对对对,说得一点也不错,在下正是侍卫。”
“不知又是哪一营?”
受不了了!怎么有这么罗嗦的人?顾紫衣忍无可忍,停下脚步——
咦?这是……什么地方?
方才只顾跑路,全没留意周遭已换了景象,曲江边的繁华热闹,欢言笑语仍在耳畔回响,眼前却已是——
地狱!
一条小街,原本就不宽敞的路面被两旁破败脏乱的茅棚占主了大半,茅棚中挤满了人,共有好几百吧,男女老幼没有一个衣衫整齐。他们个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木然的眼神中只有绝望。有小孩子有气无力地哭泣,那声音就像绳子勒在人心头,紧得难受。
顾紫衣不是没见过乞丐,顾府平日也常常救济穷人,然而,她却没有见过这么一副景象,好像人气已经从这些人身体里散尽,只有一副躯壳等待着生死末卜的将来……
“久闻大燕繁华富庶,四海升平,原来是金玉其外。”
裘公子嘴角悬着一丝冷然的笑,“还是传闻不假,当今的大燕天子年少轻狂,治国无方?
“你!”
顾紫衣的脸涨红了,她很气,气得没有顾上细想话中隐含的意思,她很讨厌慕容幸那副臭脸摆的模样,想起来牙关就隐隐发痒,可是,听见旁人这样批评他,她却很气,真的很气、很气、很气。她很想指着这讨人嫌的裘公子骂回去,可是……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乞丐们已看见这两个衣着光鲜的误人者,纷纷地围拢过来,煞那间一股难闻的异味扑面而来,无数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们,无数只泥泞泞的手朝他们伸过来。顾紫衣看见一个女人,怀抱着孩子,蹒跚地挤进来。她的孩子瘦得只剩骨架,头大得恐怖,发丝箕黄、面色灰暗。她颤抖的手伸过来——
“啊!”顾紫衣尖叫一声,掉头就跑。
裘公子微微一怔,连忙回头去追时,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跑到哪里去了?
懊悔的感觉一下子拴住了心,顾不得周遭眼神异样,几个起落,掠上屋顶,然而却四下都看不见那个娇小身影。
早知道这样,无论怎么死缠烂打,也要问出真名实姓来!
裘公子正在懊恼之际,下方隐隐地起了骚动。
低头看时,仍是那一群乞丐,似乎围着什么人,看得仔细些,人缝中隐隐一角青色绸衫,可不就是那位“伊’公子?
原来,顾紫衣没有跑远,只是冲进最近的一家烧饼铺子,用扇子上的玉坠,换下了店中所有的烧饼,用箩筐搬了出来。
可是乞丐太多了,一眨眼的工夫,烧饼已经被抢空,后面不甘心的乞丐把她围在当中,有些甚至自己动手,想要从她身上搜寻财物。
顾紫衣纵有一身武艺,却没有办法对这群衣衫褴楼、瘦骨嶙峋的人动手,只好艰难地在人群中躲来躲去,试图挣脱出来。
裘公子剑眉扬起,便打算跳下去二度救美。
正这时,眼前一花,一个魁梧身影抢在前头。裘公子一愣,脚步就慢了慢。
那人跑前两步,却又悠悠然回身。是个中年人,看模样倒也气宇非凡,尤其一脸大胡子,威武得很,只是一双眼睛总有点儿贼溜溜的……
裘公子急着救人,没工夫跟人打岔,只是看在方才那人的身法,不敢造次,拱拱手道:“兄台,借光!”便要绕过去。
来人身子微微一晃,依旧拦在他面前,不住地上下打量他,口中念念有词:“卖相不错,功夫好像也说得过芒,肯出手救人,为人大概也不太坏……好吧!”
那人乐哈哈地拍拍他的肩,神情怎么看都有点儿不怀好意,“机会就让给称这小于了!”
这,这什么意思?不管他了,救人要紧,提气飞身——
命中注定袭公子二度救美的戏码无法上演,这次打断他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在这里了!”一声大吼。
顿时裘公平的身形,也吓住了乞丐,惊愕地后退。
先是一个人的声音,而后是一群人此起彼落的声音:
“在这里!”
“在这里!”
充满出自内心的惊喜,倒像是一大群死囚听见了赦令——
先行赶到的十几个人,在看清终于趁乱挣脱出包围的“伊”公于面貌之后,无不由失魂落魄的神情转为欣喜若狂。
皇衣金刀,屋顶的裘公子看清来人的衣饰,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不错,那是皇城禁卫的装束,那么,那个自称姓“伊”的男装佳人,就应该是——
“太后!”
十几个侍卫刷刷一声全部跪倒,声音居然已经有些喜极而泣的颤抖。
不至于毫,顾紫衣满腹狐疑,起码领头的那个她是认得的,就是一早护卫她出宫的人。几时侍卫们对她这个太后有了如此感情,重逢时激动若此?
“你们怎么啦?”
“我们护卫太后不周,以致今太后走失,皇上有旨,若午时之前不能迎回太后,就要将我们斩首了。”
看看日头,已堪将上中天,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哪能不激动得热泪盈眶?
顾紫衣到这时候,才对自己的太后身分有了一点别的认知,原来她不仅是宫中的一道摆设,还是一道不能有闪失的摆设。不管怎样,对这群险些受了连累的侍卫,她还是心存内疚的,而对下这道旨意的人,又多了一层莫名的气恼,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气恼到底由何而来?
若以为热闹仅此而已,那就大错特错。
顾紫衣还来不及对面前的侍卫发话,一阵隐隐有如雷鸣的声响远远传来,头顶阳光正烈,天上万里无云,那么这声音是……
望着正前方的杏眼,渐渐睁大,几乎变成一双核桃。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明眸中映人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
尘上飞扬之中,旌旗飘展,五百名穿着羽林军装的骑兵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的一骑,白马黑袍,是将军的打扮‘到近前下马单膝跪地:“臣骠骑将军杨煦,恭迎太后回宫!”
“恭迎太后回宫!”五百名羽林军一起下马跪迎,声音震得这一方天地微微颤动。连那些早惊吓得躲进茅草棚的乞丐们,也全跟着都匍匐在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屋顶的裘公子,唇角越挑越高,高深莫测的目光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片刻不寓下方唯一呆愣愣站着的那个人——大燕太后,顾紫衣。
“母后!”
从牙缝里进出的两个字,给初夏热腾腾的天气带来一丝寒意。若再加上头上的薄汗,额头爆起的青筋,布满眼球的血丝,种种事实都归纳到一个结论:说话人刚刚经历过一场五脏沸腾的焦虑,而现在,这焦虑似乎转化成了恼怒。
从说话人的眼神来看,这股恼怒的对象明确,正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公子,而这位公子微微咬着下唇的模样,不经意地流露出女儿身分,“下回你想去什么地方,劳驾先告诉朕一声,行不行?”
若不是顾虑到旁边还有侍从,必须对“母后”保持必要的礼貌,慕容幸的措词还会激烈一百倍。
她到底以为她在做什么?
她以为她还只是顾家的小女儿,玩一回男扮女装的把戏?她是太后,大燕皇胡身分最尊贵的女人,好吧,那只是个虚名,然而虚名能够改变多少东西?就算她不打算顾虑皇朝的体面,她至少也应该想到,身分的转换,会给她带来以前不会有的危险。
万一她有什么闪失……
是的,她,就只是她,让太后什么的见鬼吧,他压根不是为大燕太后担心,他只想着她,她!万一她不回来了……
这焦虑没来由,却真实,现在想起来手心里好像还捏着一把冷汗。
他知道他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是为了什么,但是该死的,她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就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泰然自若地坐在他面前,仿佛什么事情也役有发生过……等等,她那是什么表情?为什么她眼里有种从未曾见过的锐利?她……生气了?
可是,她生哪门于的气啊!?
“你觉得我在外面会很危险,是不是?”
这还需要问吗?
别的不说,“骠骑将军告诉朕,他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
“难民中间。”
顾紫衣的声音一点不此慕容幸多几分暖意,“要是大燕的天下,真像你的朝臣们在太极殿上歌颂的那样太平,你还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她气的是这个?慕容幸的神情由恼怒困惑渐渐变得深思。
“那些人都快饿死了!你知不知道?”
“朕不知道。”声音还是如前的僵硬,“朕会差人去查办,如果属实,救济难民的事情,也自会有专人处理,不必你亲自操办。”
听听,好像还是她多管闲事、无理取闹!
顾紫衣一肚子的气,就像曲锅架上了火炉,翻翻腾腾。
只为那么一句话,是的,比她自己受到任何指责,还要生气得多很多!
可……这是为什么?!
陡然间冒出的疑问,好像在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气愤。
为什么?
他的眼睛,似乎也在问着同一个问题,那种熟悉的眼神,正在引诱出她心庭的答案,让她莫名慌乱的答案……
顾紫衣忽然跳起来,迅速无比地从他身边晃过去,消失在门外。
“皇上,要不要奴才搀你一把?”站在一旁的小太监阿福,看见太后临主之前,在衣摆掩饰之下飞起的一脚,遂以同情的语气,向僵立在原地,努力掩饰脸部扭曲的慕容幸低声建议。
慕容幸胳膊支在阿福肩上,一瘸二拐地挪回御座,勾幻手让阿福附耳过来,吩咐道:“记得给朕预备一副护腿。”
——要是太后一直用这种方式发泄,大燕皇帝陛下的后半生可能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回想顾紫衣方才的神情,慕容幸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她一脸假笑的搪塞。
只是因为她太生气了,还是因为……
还有,她关心的那件事情也……
“传京兆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