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的仇报了。”端木朝华将头靠在阮千千颈窝中。
阮千千想起安亲王妃死时,被人钉在墙上,死状甚惨。好在最后入土为安,光是回忆起她的一生,阮千千便觉得,容貌给女人带来的是很多爱,也是更多的恨。端木朝华的身躯微微颤抖,过了会儿才冷静下来,又道,“皇甫倩得知原来她给我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她错信自己的师父,给我下的毒,这件事她并不知情。我本不想要她的命……”
后面的话端木朝华没说,阮千千听出他语中有愧疚,反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好好安葬了她吧。”
“嗯,还是按皇后之礼下葬。”
阮千千点点头。
端木朝华握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那手有点凉,他将手捏着凑到唇边呵气,声音低沉而深情,“等我退了位,我们离开京城,寻一处你师父也喜欢的地方,我要与你堂堂正正地成一次亲。”
阮千千哭笑不得:“带着两个孩子成亲吗?”
“让奶娘带着观礼。”
八抬大轿,新娘吉服,红盖头,贴满双喜的彩礼担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成亲,是阮千千梦里都不敢想的。她认定一个人,只要厮守在一处,原以为并不在意这种形式,听端木朝华提起来,却带着自己都按捺不住的憧憬,一时间心口都发热。
“哎,你起来,我这身上都要酸了你还就抱着,床铺也弄脏了。”阮千千挣扎着坐起,端木朝华扶着她坐在床边,躬身下去替她穿鞋。
阮千千叫人进来,下人一看皇帝在给她穿鞋子,就懵了。
阮千千推了端木朝华一把。
他转头看了眼门口不知所措的宫人,无所谓道,“我给自己媳妇儿穿鞋子,怎么了?谁又敢说什么?”
“……”阮千千摆摆手示意宫女先出去。
端木朝华也下了床,她服侍他穿上皇袍,彼此在暮光中看着,忍不住又有点情动,抱着亲了会儿,才不舍地分开让人进来准备洗浴。
阮千千在牢房里呆了十来日,浑身都有股说不出的酸爽,洗澡也洗得久点,洗完就疲乏地眼睛都懒得睁,糊里糊涂地让人服侍着穿衣吃饭,端木朝华看她脑袋都要耷到桌上去的样,就喂她吃。
阮千千闻到菜香,睁开眼看一眼,吃一口。
零零碎碎也算吃饱了,再就又要洗漱,端木朝华还有折子要看,就圈着阮千千坐在榻上,二人腿靠着腿,阮千千歪着头脸在他怀里打盹。每次迷迷糊糊睁眼看见桌上灯还亮着,便又闭眼,如此往复数次,被端木朝华推了推。
“……?”阮千千没睡醒,察觉身后人起身,把她拉了起来,半扶着让她坐在床边。
脱去鞋袜,端木朝华躺到阮千千身边,将她的一只手抓在手心里把玩,阮千千反而越来越清醒,二月底的被窝里,他们腿靠着腿,暖烘烘的感觉让阮千千眷恋地抱着端木朝华的腰,一边低声隐隐担忧地问:“十五都过了,这个月你的毒没发作罢?”
端木朝华沉默了会儿。
“没有。”
“那就好……”阮千千点了点头,眉心却忍不住皱起来,这个月是没事了,下个月呢,下下个月,他的毒一日不除,终究是个隐患。
“你别担心,师父在用药,毒会清的,你师父的医术,莫非你还不信?”
“就是有点担心。”
端木朝华握紧她的手,以示不必多虑。
过了会儿,阮千千又问他,“孩子们都还好罢?”
端木朝华这时才想起来,坐起身招呼值夜的宫人进来,让她们去把皇子和公主抱来。两个小孩都睡着了,其中男孩额头有块擦伤,端木朝华抱歉道,“药王仙发狂起来摔到的。”
那孩子浑然天真,什么都不知道地睡得很熟,阮千千亲了亲他的额头,他的小手攥得紧紧的,扭动两下,没有醒来。
阮千千看过孩子,放心了许多,心里却在想,明日天亮,还是要问问花山公,端木朝华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了。睡在一张床上,她能知道男人瘦了很多,晨起龙袍加身,宽广的玄色袍服罩在身上,束腰让他显得挺拔而有神。
阮千千却知道那袍服底下,是一具消瘦的身躯。
端木朝华前脚去上朝,阮千千后脚便去隔壁院找自己师父,师父正端着碗在廊下喝粥,离琰和红岑也在。
红岑一见她,就有点局促地站起来搓了搓手,“师妹来啦,师姐给你添碗筷去,一起吃早饭罢。”
阮千千心头想着事,也顾不得同她置气,只说,“我吃过了,来是想问师父一件事。”
“你去厅里坐着等,为师先吃饭。”
阮千千嘴皮动了动,也知道和花山公说话急不得,于是不作声地进了厅里等,茶水上来,她一边喝一边等,到门口有动静,她赶紧起身,嘴唇紧抿着,还没说话,花山公就道,“端木朝华已经毒发过一次,但人你也见到了,并未像药王仙说的那样陷入神志不清,与过去发作时没有不同。”
阮千千疑惑道,“发作过一次?”
“他没告诉你么?”又一想,“怕是怕你担心,十五那日,发作过。吐血和发狂,我和离琰很快封住他的穴道又施以针灸,他折腾了一会儿无法反抗,就累得晕过去了。醒来便又如常。”
“那师父切脉时是否有什么异样?”
“我取过他的血检验,确实带毒性,还在试着制解药。只是他身体有衰弱之象,为师有些担心。如今恐怕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阮千千把茶杯放回桌上,碰洒出一些,她深吸一口气,又吁出一口气,终归什么都说不出来。
赶在端木朝华下朝之前,阮千千便回到云华殿,换一身素色的裙裳,她坐在庑廊下,静静看院中兰草叶子上凝结的水珠。春雨贵如油,洗过的叶子绿得格外生机盎然。
端木朝华在墙外就驻足,手立起,阻止太监的通报,他压抑着声音咳嗽一阵,又平心定气,神色如常地走进云华殿,与阮千千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他心跳如雷,不确定方才是不是她就在墙后,不过这疑虑很快便被打消。
“怎么今日上朝这么长时间?”
“西陌总督来朝述职,留着说了会儿话。”
阮千千想起朝颜来,不动声色地牵着端木朝华的手,似乎不太把昔日情敌放在心上,埋怨地问,“怎么手心这么凉?”
“你多煲点汤给我喝,就不凉了。”
于是阮千千真的就专注于煲汤这件事,什么名贵的人参灵芝都往汤里搁,还扬言要让端木朝华补到流鼻血为止。
端木朝华则来者不拒,只要是她煮的,什么他都喝。
日子如同石上冰泉滑过无痕,每日里端木朝华一下朝,折子就被阮千千命人移到云华殿,喝过补药汤水便忙于国事。阮千千就拿本书,坐在他身前翻看,她还给自己缝了嫁衣,手工不太好,比划了几次干脆丢在地上。
“不行不行,得从头来过,再绣一件。”
她的鸳鸯像鹧鸪,不过比之刚学时候的歪七扭八,手艺不可说是没有精进。
三月桃花带露浓,日近月中,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端木朝华中毒之事,只是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到三月十二那天夜里,连瞒着阮千千咳嗽都办不到。
激烈的咳嗽声过后,殿内重归寂静。阮千千紧紧握着他的手,端木朝华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吻住了唇。
她泄愤一般撕咬端木朝华的嘴唇,吻得彼此都觉得嘴唇发痛,尝到了血味。
端木朝华猛然冷声回过神来,扼住她的喉咙,将她的口捏开。
阮千千正不解,他将床头小几上的水端起来递给她。
“漱口,别咽下去。”
阮千千“哇”一声把漱口的水吐出来时,躬身在床边浑身难受地抽搐起来,又干呕了好一阵,才躺回床上,呼吸急促,心口起伏不定。
端木朝华立起身刚要叫人进来,就被阮千千握住手,她无声地拒绝他叫人进来,一双大眼里蓄满泪水,强自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别担心……我这不会有事的。你别哭……别哭啊……”
阮千千抿了抿唇,尝到咸味,茫然道,“我哭了吗?”
端木朝华愧疚地摸到她的手捏在掌中,察觉到她身发颤,在她耳畔轻声说,“别怕,你别怕,我不会离开你身边,永世也不。”
那夜里端木朝华絮絮叨叨在她耳畔念叨了许多平时绝不会说的情话,什么下辈子要在一起,什么永远不会忘记,什么隔世厮守。
阮千千最后疲累地在他怀里闭上眼,紧紧抓着他的衣睡过去,端木朝华才抚摸着她的发,在昏暗的帐幔中仔细摸她的发,低头亲她的脸,倚靠着床头。
他已很多个晚上不能安眠,即使闭上眼,脑中也是清醒的。
他想多陪她一时半会儿,即便是在阮千千睡着的时候。
三月十四清晨,阮千千醒来的时候端木朝华已上朝去了,碧珠替她挽发,一边梳头,一边忍不住出言相劝,“主子别太担心,有老师父在……”
阮千千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看见十多年前,那个差点饿死在路边的脏兮兮乞儿一般的自己,端木朝华毫不避忌将浑身是泥的她抱在怀里。她知道端木朝华并非什么好心之人,兴许换一个人,换一个时刻,他并不会救她。
可那一瞬,那一时,他就是救了她。
她挑了一支翡翠的簪子给碧珠,碧珠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替她簪好发。
这一天过得十分缓慢,似乎流光都被什么人阻止住了,阮千千歪在榻上看书,夜里没睡好,白天难免困乏。一闭上眼就不知怎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手里捏的书页已经起皱。叫人进来问时辰,却不过过去了半个时辰。
她梦见了许多从前不太会梦见的事,也许是药王仙已除,她心里担心的事卸下来许多,梦见小时候同师兄林少庭一起练剑,三月的桃花飘得漫山都是,谷里连雾霭都被映成粉色。梦见在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