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尽头是古木茶几,雕龙刻凤。茶几后,楚倾寒垫着柔软的狐皮坐毡,斜卧在长椅上,低头审视手中竹简,全神贯注,头也不抬地随口问:“嗯?语晨,怎么不说话?”
“是我。”若无其事步入大厅,看着仍在忙碌的他,我轻声答道。
啪啦一声,竹筒散落在地,楚倾寒先是一愣,旋即猛地起身,悠然自得的神情瞬间被愕然所替代:“风?!”
“久违了,楚教主。”楚倾寒吃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真令我有想扑上去掐一下的冲动。只可惜,是在这种场合,这种身份。我忍住心中笑意,走到大厅中央,向他微微欠身示意。
“……久违了,坐吧。”或许是一句称呼又将大家拉回到现实中,楚倾寒的惊愕仅维持那么一瞬,青涩的可爱便又消失无踪。下一刻,他经已是那从容不迫、悠游自在,谈笑风生于弹指间的楚教主。楚倾寒扬手,示意我往一旁客椅上坐去,然后优雅地端坐回茶几后,起落之间,一身深紫华服,金边银线,月印纹衣,格外夺目。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然。明明是同一个人,穿上不同的衣服时差距竟这般大。以前出于戏弄之心,故意塞最破最旧的衣服给他,那时的他布衣草履,看上去总有种农村少年的质朴敦厚感。而现在的他,人虽跟以前没多大区别,仍旧一身阳光的黝黑肤色,长发披散其后。可与昔日气质已是大相径庭,一份王者霸气从其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翻手云,覆手雨。深紫的迷惑色彩醉人缭绕,动人心弦。衬着精工巧织的华服,从他的眸子里,我又看见了初见他时那一闪而过的犀利耀目。那般熟悉,那般陌生。
楚倾寒没再提分别那日的事,我亦不敢再提,可想起离去前他错愕幽怨的眼神,我便总觉忐忑不安,很想问他还恨不恨我,但又觉这话太多此一举。转念一想,放在客栈的那瓶金疮药也不知他收下没,如果他收下的话,应当知道我心意吧,于是我支吾着问:“那天之后,你还有没有回过……?”
“回过什么?”楚倾寒低头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竹筒,见我支吾许久还未把话说完,打断我的话,反问道。
“没、没什么。”我耸耸肩,不再说话。看来,他是没再回永福客栈了,既然没有的话,就罢了。他若恨我,我亦无法。既是缘绝,强求何必。
楚倾寒将竹筒收拾好搁在茶几上,凝望着我良久,疑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楚教主说有事找在下才令下属将我带来冥月岛上吗?莫非楚教主已忙碌到如斯,连此事亦已遗忘?”看见他疑惑的表情,我不禁哑然失笑,难道我在他的心中竟是如此毫无地位,眨眼便忘?还说有人伤重需要诊症方找我,也不知否存心戏弄。
“我?”楚倾寒皱眉,手扣住茶几,低头沉吟良久:“……哦,知道了。那么,你现在住在哪里?”
“竹雅轩,楚教主应该很熟悉吧。”看到他皱眉的表情,我开始发现此事没有我想象中的单纯,看来,他的确是毫不知情而不是遗忘。那到底,是谁的主意,又出于何种目的?
“稍后等我处理完事后,我去找你。”很明显,楚倾寒还在为刚才的事出神,扣住茶几的手有规律地轻敲桌面。他抬头朝我笑笑,随口敷衍。
“不必了,有什么事楚教主需要在下的,明日再议吧。天色已晚,不打扰楚教主春宵,在下先行告辞。”看见他心事重重,无心多言的样子,我识趣地离开琉璃阁。虽然现在没见到楚倾寒身边的语晨,可看时间他亦离回来不远,到时若见他们缠绵心中难免不快,还是及早离开是好。我走出琉璃阁,他不作挽留,静寂的沉默中一声声轻缓的敲击声悠悠入耳,飘忽不定。
半年不见,曾设想很多次再相逢时的境况。想过,他会温柔地甜言蜜语;想过,他会无赖地死缠烂打;想过,他会恨我入骨;想过,他会狠毒无情。却从没想过会是如此。无喜无悲,近乎陌路。像是不曾相识,像是不曾再遇,平淡如水。
走出琉璃阁,天色墨黑,也不知是何时辰。琉璃阁外的密林虽非一片漆黑,然路边的微弱火光却皆如鬼火般诡异,颤抖着跳动,只幸仍有萤火虫飞舞于四周,未至孤寂。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多时,我又回到竹雅轩中,推开门,香儿已坐在屋中等候,还真搬多了两把竹椅过来。
“风轻扬,你终于回来啦!你上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久,连我特意煮的绿豆沙也都搁凉了。”香儿见我回来,喜形于色,两个小银铃晃当当的响,兴奋道。
“没、没什么,出去随便走走,看看风景而已。”走进屋,我坐在香儿对面,只见桌上一锅满满的绿豆沙散发着清凉的香气。
“来,尝一尝我的手势。我的厨艺可是不错的哦。”香儿拿起碗,舀满一碗绿豆沙,递至我跟前,然后舀给自己一碗,坐在我对面肆意大吃。
“谢谢。”接过香儿递过来的碗,我拿起勺子细品慢嚼。碗内,一颗颗绿豆绽放成花,像流沙般,很够火候,既好看,亦好吃。清甜润肺的绿豆沙是降暑佳品,现在虽已入秋,但冥月岛上的气温仍旧偏高,喝碗绿豆沙实在身心舒畅。香儿煮的绿豆沙味道甚佳,不像某个笨蛋煮的,要不就是绿豆多了,要不就是水多了,做出来的压根就是绿豆水,离绿豆沙差远矣。特别是第一次那碗下了几勺子盐的绿豆沙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口中绿豆沙味道开始分不清咸甜,香儿身影逐渐在眼前模糊,我一勺勺漫不经心地吞嚼着。
……
“包子,我想吃绿豆沙。”
“外面大街上卖绿豆沙的多得是,想吃自己买去。”
“外面卖的那些不好吃嘛。亲手做的吃起来感觉不同的。”
“那你自己做去,别烦我。”
“……我想吃你做的。”
“不会。”
“我教你。”
“不学。”
“……死包子!你拽什么拽!欠揍啊!不给我煮绿豆沙你这个月就别吃饭了!跟我进厨房,抗议无效!”
事情的结局当然是他被我锁进厨房,直至煮出一锅外形差,味道更差,由内到外失败透底,据说是其第一次进厨的杰作,才被我大赦出来。说起来,那锅东西真是连绿豆水不如,充其量只算是开水烫绿豆加盐。
那天晚上,我一边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一边龇牙咧嘴地将他的杰作全部强咽下肚,他自己倒只喝了一口就死活不肯再吃了。翌日,我全日于上吐下泻中度过。从此,一贯对甜品无甚喜好的我,爱恨上了绿豆沙这怨人的东西。
……
碗里绿豆沙早已吃尽,我仍旧一勺勺舀着空气塞入嘴中,嘴角习惯性地保持着微笑,微笑到僵硬。
“风轻扬……笑不出来就不要笑啦,这样勉强自己很有趣么?哎,你和教主哥哥怎么都这副德性,我真搞不懂你们。”香儿伸出手在我面前不满地上下摇晃,嘟着嘴抱怨,然后转而说道:
“风轻扬,你答应过给我介绍中原上的风土人情的,不许耍赖哦!反正今晚我有空,你也应该不困吧,那今晚你就跟我说说中原上的事,好不好?”
“也好。”我答允下香儿,然后开始给她漫无边际地介绍中原上的事:如诗风景,英雄豪杰,传闻轶事,天南地北,应有尽有,想起什么有趣的就说什么。“香儿,你听说过江南吗?那是我的家乡,说起江南,那可真是……”
香儿托着腮仔细聆听,时不时拿外面的世界跟冥月教中做比较,偶尔妒羡他人,偶尔沾沾自喜。虽是兴致高涨,可说着说着,大家就不知不觉的累了,困了。丑时时分,眼皮打架,适逢室内油灯耗尽了所有的油,最后一丝火光熄灭,我和香儿便理所当然地倒在桌面上,沉沉入睡。
……
窗外竹林上,一个紫衣男子正以轻功凌坐于几株高长的竹子顶端,也不知坐了多少个时辰。只见紫衣男子无比幽怨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小屋与那紧闭的门窗,咬牙切齿。一边狠狠撕毁着淡竹的竹叶发泄怨气,一边在心里头将屋里那两人诅咒上一千遍、一万遍!狗男女!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那人顾着探看屋内连轻功也是逐渐忘却使出,可怜淡竹被那人的怨气压得摇摇晃晃,全凭一己之力独自支撑,最后终是不堪重荷断裂倒地。而竹上那人却还一直望夫石般死盯着没有任何声响的屋内,直到整个人摔落在地才反应过来。虽说是有武功护体,可任谁这般无辜地摔痛法难免心有不甘。更何况是眼下这位有着强烈怨气的人?紫衣男子不甘地爬起身,揉揉摔痛的屁股,狠狠将对那双狗男女的怒意尽数发泄在丛丛淡竹上……
睡梦中,我仿佛听到了飓风大作、竹林倒塌的声音。第二天一早起来推开窗,我讶然发现窗外竹林竟真倒塌了半片,许多竹子稀稀拉拉地横七竖八卧在地上。有些似乎是被一枝枝吹断的,而有些则是大片大片断裂。
“香儿,昨晚好大的风。”立于窗前,我不由自主感叹。
“是啊,真奇怪,冥月岛上向来风平浪静,昨晚怎生刮如此大的风?”香儿也是刚睡醒,伸了个
懒腰,从桌子上爬起,揉着朦胧的睡眼,望向窗外与我一道感叹。
第八章 昙花一现
我略为梳洗,随香儿前往月耀殿。冥月岛的东方,三座宏伟殿堂紧密相连:月耀,月辉,月舞。月耀殿,冥月教内机密的小型集会召开地,只有堂主级以上方能参与,不算特别大的一个地方,精致典雅。月辉殿,大型教会聚集地,中级以上弟子皆能前往,位于三殿正中,面积极为庞大,约莫可容千人以上,气势庄严,金碧辉煌。而月舞殿,则殿如其名,正是品曲听乐、欣赏歌舞的好地方,除遇上喜庆事时作庆祝之所用外,教中约莫一年半载亦会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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