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幽长,不似先前总是发怒的模样。尹怀佑的唇角露出微笑,不觉抚上她的手。
感到有什么暖暖的东西靠过来,她恍然一惊,猛地退开,“你做什么?!”
对于这样的反应他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笑笑,“刚才看你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用你管!”她丢下碗筷,起身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响。转头一看,尹怀佑正弯着身子站在桌旁,样子极为不好。
“——你怎么了?”她连忙走回去,拉起他的手探上一脉,“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劳累过度。”
她正欲放手,身边之人倏然一软,靠在了她的身上,虚弱道:“我头疼。”
脉象并无问题。她辨不出对方是否在开玩笑,只得任他靠着,“有多疼?”
“……特别疼。”
说到这里,他不觉低笑出了声。回心怒不可遏,一把将他推了出去,“你……你还真好意思!”
尹怀佑仍在笑,眉间露出疲倦,“方才是真的有些疼。”
“谁信你!”她想也不想地怒吼过去,瞧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收起了怒颜,“你好好休息吧,今天就别动了。”
“嗯。”他轻轻点头,“那你呢?”
“我去外边看看。”她转身走了几步,补充道,“你别跟着了。”
尹怀佑点头,乖乖地留在屋内,心里泛着阵阵暖意。
方才,她的的确确是露出了关切的表情。
他不知她心中究竟如何想,也不知还要再过多久,才能真正住进她心里。
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这比什么都足够。
***
近来,佟孝似是有意避见她。
相熟之后,她渐渐有了了解,这教书先生啥都不缺,就是缺个老婆。放眼方圆百里没个年纪相仿的,这个冤大头自是落到她身上。
佟孝的话,她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正如尹怀佑所言,她也并非全信。
有时候好事来的太快,总是让人半点不踏实。
想着想着,她已走到溪边,隐隐见着古树旁立了个人,背对着她,动也不动。
她盯了好久才认出那是佟孝的背影,犹豫片刻,走近,“佟孝?”
对方身子一怔,头慢慢地扭过来,轻唤:“回心。”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温和俏皮,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心惊道:“你你你,你不会是要投湖吧?”
佟孝倒是一愣,转而摇头笑了,“你以为我这么经不起打击?”
她松了口气,微笑,“那就好。”
见她舒展了面容,佟孝侧脸望她,眉毛轻挑,“你担心我?”
这话分外耳熟。她闷闷一会儿,瞪他,“你怎么也喜欢问这种问题?”
佟孝抿了抿嘴角,淡淡道:“你相公也喜欢问?”
他刻意强调了“相公”二字,听得回心一阵烦闷,“他不是我相公。”
“哦?”他的眸子亮了亮,“他真不是你相公?”
回心瞟了他一眼,“我们三个月前才见过,你几时听说我要成亲了?”
佟孝悟了悟,低头沉了半晌,“那他是谁?”
“他是山下的一个道士。”她撇撇嘴。
“道士?”佟孝诧然,“他既是个道士,又怎好意思说是你相公?”
“他这不是还俗了么。”她一想起这事就觉得离奇,“他当道士当的好好的,却无缘无故地还俗了,还跑我这尘音谷里来骗吃骗喝。”
佟孝拧了拧眉,“你不是说尘音谷不收男丁么?”
“他……”回心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却不知该说什么,“罢了。”
见她如此反应,佟孝一脸正气道:“你若不知怎么开口,我可以帮你教训他。”
“你?”她扑地笑了,瞅了他半天,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你怎么教训?你一介书生,还是别费这神了。”
佟孝沉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回心以为戳中他的软肋,连忙解释:“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
“我知道。”他微微颔首,“你不让我去尘音谷,却让那小子去;我再傻也明白。”
她不由一怔。
确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接受了尹怀佑的存在。对那个一直与她笑的青年,不再是只有排斥。
“不。”她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不是……”
“那我问你,让你嫁我,你可愿意?”佟孝打断她。
回心恢复平静,摇了摇头,“你若真找不到老婆,方可去城内相亲。”
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佟孝叹了叹,“你啊……”他的眉间夹杂着不经意的酸楚,摇手,“算了算了。”
他转身欲走,身子却忽然定住。
在离他们大约三丈远的位置,尹怀佑正站在一侧,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回心见得佟孝停步,转头一看,心上骤一拎。
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蓝衣青年走了过来,微笑,“回心,我找了你好半天。”
她微怔,“何事?”
“想和你散散步。”他轻声道。
佟孝移步离去,“你们聊吧。”
他还未走远,尹怀佑便拉着回心的手向着反方向走。回心微怔,想要把手抽出,却使不上劲。
一路被他拉着,她半晌没言语;尹怀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拉着她走。那高大的背影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十分熟悉,熟悉到像是错觉。
头顶隐隐作痛,她不由摇了摇脑袋,揉揉眉心,还未睁眼,就忽然一个猛子撞了上去。
尹怀佑霎一停步,背对着她半天不言,良久才开口:“你与他……”
缓缓回神,她不由一怒:“都说了没事,不过是个熟人罢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我……”他的神色带着苦涩,声音轻到极致,“我怕。”
倏然一惊,她这才发觉,面前之人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眸子里是说不出的惆怅。
“怕什么?”
“怕你不要我啊。”他微笑,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
“无聊。我怎么可能……”她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一掌拍上尹怀佑的脑袋,“谁要你啊!”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他明朗一笑,眼神清澈,“好。”
“好什么?”
“你还要我就好。”
不知为何,她心中骤然生厌,冷笑,“为什么要缠着我?因为我长的像你那位蒋姑娘么?”
尹怀佑眉头一紧,连连摇首,“当然不是。”
“那又是为何?”她难得认真,“在天穹观时,你就将我错当成她。我不知你们究竟如何,但我,不喜欢被人耍。”
“我没有耍你。”他闭上双目,轻声,“我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顿时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在打坐念经之中消灭心中的罪恶。
哀然到了极致,他伸手捂住双眼。回心怔了怔,不由轻叹,“你既然喜欢她,又何苦浪费了这么多年?”
“不,不是……”他一连重复了好几次。
不是这样的啊,不是。七年前,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早已被时间埋藏。江湖上,只怕没有人知道,如今声名远扬的他,曾经是怎样一个卑微的存在。
怎样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
从湖边回来之后,她一直未与尹怀佑交谈。那个时常在她耳边絮叨的年轻人,许久无话。
并非看不出他是深情之人;只是,她不想搅这趟浑水。
别人的感情总归是别人的,纵然他再出色,心也不在她身上。
她自然明白的很,可偶尔见他消沉之时,还是会隐隐难受。
怀着这样的心情睡了一宿,醒来便是归期。闻村民说,尹怀佑已早早地去备了马车,样子十分憔悴。
她心中紧了紧,打听后才知,他昨日一夜未睡,在祠堂前静坐了一宿。
“他昨晚的样子可凄凉了,谁与他说话都不理。”如是说。
能想象的到他那般模样,她顿觉话说的有些过。匆匆去了村口,半路上遇见来道别的佟孝和阿依晴莲。
佟孝与往常无异,只是眉头凝了些哀伤;阿依晴莲的存活能力倒是极强,不过几天,已然成了个地道的村里人。
与村民行了别,来到村口,尹怀佑已早早地在那里等候。她心里古怪,想要说话却未得开口,见他笑意盈盈,“我昨晚想了一宿。”
她愣了愣,“想通了?”
“嗯。”他欣然微笑,“想通了。”
他的面容十分平和,不似昨日的哀伤。
“那你……要回去当道士了?”
“不。”他凝神注视着她,目光如此坚定,“我会,留在你身边。”
他此刻额外平静,像是下定了决心。回心蓦地惊了,不可思议道:“你……你脑子没坏吧?”
“没有。”他神色严肃认真,笑容充满暖意,“我想通了,我不会再纠结于过去。你怪我也好,误会我也罢。总之,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这样一句话,在七年前就堵在他的心口。他怎会忘记,那个人,曾苦苦哀求他;他怎会忘记,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放下尊严。
若是在那个时候就将心中所想与她倾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了呢?
回心自是不明白他这句话之后的心酸,撇了撇嘴,“毛病。”
“嗯。”
“流氓。”
“嗯。”
“你……”她气得没了言语,愤愤上了马车。
尹怀佑欣然望她,笑,“东西都带齐了么?”
帘内无人回答,半晌传来一声“哼”。他不觉一笑,最后望了一眼村落,策马扬鞭。
山间幽寂,冷风清凉。车中人无话,唯有双颊点点桃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