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奇的,宋齐梁笑了,手离开琴弦,视线转到她的身上,道:“像她,但愚笨。”也许是父亲不够聪明的原因——在心里加了这么一句。
落座琴案前,视线定在那张略显破旧的古琴上,手指偶尔拨弄琴弦半下,音弦声短促,并不成调,“她没有给你任何东西。”这话算是肯定句,也显得有点得意。
玉玲珑并不确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肯定自己没得到母亲任何的交代,也许他只是在测试自己?
“那为什么你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抓我来?”这岂不矛盾?
“来证明你母亲没有背叛我。”指尖压在琴案上,眉角蹙起。
荒谬的说法,杀人的人竟然找被杀者的后代确定那死者没有背叛自己,不管母亲曾经与这个人有怎样的纠葛,但离开他绝对是母亲的大幸,玉玲珑此刻已有点理解母亲的遗言——嫁一个像阿爹那样的男人,而不是眼前这种人,“对,母亲确实没有给我任何东西,所以她没有背叛你。”这样满足了吗?
“……”宋齐梁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因为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的话,其实他完全没必要亲自见她,但毕竟她是茵茵的女儿,而今天也正好是茵茵的生辰——这世上唯有他知道的日子,那个女人的一生都活在他的羽翼下,不管生还是死,但她始终还是跳脱了他的掌控,那结果便是有了眼前这个女儿,她曾说过不要孩子,连他的都不要,可最终还是食言了,所以那个能得到她认可的男人不得不为自己的“好运”而死。
他取了那男人的性命,作为“回报”,茵茵将她跟他的秘密也一起带进了黄泉,不告诉任何人,连他也不说,这个女人最终还是用她的方式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纠葛,他不信她喜欢那个盗匪,但她却愿意与他同生共死,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结果——输给一个一文不名的盗匪,而那时,只要她回到他的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将会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甚至包括他的宠爱。
遇上这样的男人,不爱明智,爱要理智,或者根本就不要追寻他的内心,只为他羽翼下的安憩之地,但——情字从来分不清理智与疯狂的界限,更没有什么明哲保身,不为别的,因为你生靠他,死靠他,所有的希望都靠他,你让他成了神,成了天,所以他便是神,便是天,一切的悲苦情殇便从此纠纠缠缠,有的人希冀良人回头,可回头做什么呢?用来欢喜还是鄙夷?
这也许便是玉茵茵最终归宿的所有解释,她的幸福与悲苦都是来自于这个男人,最终她看清了,于是一切归于平淡,完整了她短暂的一生,但是并非所有人一出世便可看尽人世,孟婆熬汤,只为人生数十载——那轮回不断的轰轰烈烈,情仇恩怨、悲欢离合,都看清了,到也没意思了。
玉玲珑,她仍是一块无暇的玉,未经雕琢,未经磨难,甚至找不到自己的性格,在宋齐梁的眼中,她比清水透明,看得穿,看得透。
灯光摇曳,风声乍起,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伴着宋齐梁指下那时有时无的琴声,调出了异样的雄浑。透过角窗,可见东方天际一片火光,还在打仗……
宋齐梁不再与玉玲珑说话,双手拨琴,琴声渐紧,伴着远处时断时续的喊杀声,突然,一根老弦断落——
两个紫袖近卫无声地闪进门内,以为出了什么事。
“告诉萧崇山,三日后,我要登小鹿山。”双手铺在琴上,如此命令。
“王上——”两人微呼,小鹿山已被齐军占领,去登山岂不凶险!
“告诉他,要是我在小鹿山上见到半个齐人,让他不必再来见我。”语气谦和无波,却下了一个异常为难人的命令,这令一下,标志着长坪一地将会有一场残酷的激战,对阵的正是实力雄厚的宋军与新锐之师齐军,一个是绝不打算禅让自己的霸者地位,另外一个则跃跃欲试,年少轻狂!
“我不会杀你。”这是他给玉玲珑的最后一句话。
千里迢迢地将她抓过来,却又轻轻松松地将她放走,不说玉玲珑,就是一直尾随她的灰衣近卫也纳闷不已,以致一直没敢现身,徒留两个女人在荒山野岭间游荡……
☆、十六 杀马
“喂,往这里走,这方向有亮光!”小缎招呼一声身后的玉玲珑。
夜色正浓,但天光昼亮——远处的山谷中烽火正盛,雨雪相互夹杂着自红通通的夜空落下,说不出是冷还是烫。
小缎自信自己比身旁这位娇小姐能吃苦,只要雨水一浇,这小姐便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但一路被雨雪折腾了半夜,也没见她吱一声,心中竟生出了点敬佩,难得她还能撑得住,虽然看上去步履有些踉跄。
所以说女子该学点拳脚功夫,就算不为了争强好胜,也可强身健体,不用弄得跟病怏怏的柳树一样,东垂西挂的,小缎见不得女人柔弱,当然,更多人也见不得她跟野马一样就是了。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扶起滑倒的玉玲珑,耳际听到了一些类似人的呻吟声,大晚上的,听起来有点恕�
玉玲珑非行武出身,听觉自然没有小缎灵敏,擦擦脸上的泥浆,摇头。
两人抓着山道上枯烂的灌木枝往有亮光的山头爬去,这个该死的宋齐梁,把她们两个女人扔到雨雪交加的荒山野岭,是打算放她们,还是打算让她们自生自灭?小缎一边爬一边低咒。
虽然曾视宋齐梁为神,但见识过了真人后也不过尔尔,还是舅舅说得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未必就是好人,搞不好也是天生的腌臜胚,一边爬山一边在心中暗暗碎念。
玉玲珑的体力不及小缎,没多久两人的距离便落下了一大段,最后实在爬不动,便席地而坐,想休息一下。
雨势似乎渐渐小了下来,相反雪却慢慢变大,雪花抱成团,没多会儿便成簌簌,玉玲珑抬头望向红通通的夜空,雪花如落樱,纷纷而下,眩目迷眼。
一股血腥味幽然而至,很浅,但闻得清晰,玉玲珑不禁将双手抬高,以为是自己的手受伤了,手掌上的确被荆棘划出了一些细碎的小伤口,但不足以生出血腥味,难道是……她的?想罢转头寻找小缎的身影,这时候哪里还找得见!
心一急,脚上也有了力气,手脚并用,沿路爬了上去,一直见不到小缎的身影,越发心急,虽然与她并不算熟,但此时此刻,有伙伴才有继续往前的动力,即使不很相熟。
终于,在山顶的一块大石旁看到了小缎,她正扶着石头往山下看,玉玲珑略带兴奋地喊了一声,她却没回头,似乎看什么看得很出神。
刚才爬山时,玉玲珑左脚上的鞋子陷在了泥浆里,因为担心小缎出事,来不及捡,现下便只能打赤脚了,刚才心急不觉得怎么样,此刻走在石屑上,脚硌得生疼。
一瘸一拐着来到小缎身旁,眼睛却被山下的火光刺得微眯。
“走,那里还有匹马!”小缎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山下去。
足足走了七八步玉玲珑才看清眼前的场景,不禁停下脚步。
山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尸体,烟火此一处,彼一处,在大雪中烧得正旺,烘烤的整个山谷水汽蒸腾,血腥味肆虐……这里俨然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这场面太过震撼,玉玲珑只瞠目站在山坡上,魂灵似已出窍。
“喂——过来帮忙啊!你要站到什么时候!”小缎拽着一匹不愿意离开主人身边的马儿,吆喝着玲珑过去帮忙。
良久,直等到小缎差点跳过来揍她,她才回神,踩着带血的枯草,茫然地走过去。
那是一匹失去主人的黑马,它的主人正半跪在一株断裂的小槐树前,面门中箭,双目瞠大,似乎死得很不甘心,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剑,握得很紧……
看到他,玉玲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对父亲最深的记忆便是那最后一眼,与这个人一样,面门中剑,瞠目着离去,带着万分的不甘。
“你认识他?”小缎拽着黑马的缰绳,觉得她的神色很奇怪。
“不认识。”还是伸手将那人的双眼合上,既然已经离开,那就彻底离开吧,不要再留恋。
“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小缎把缰绳交给她,自己去整理黑马的马鞍。
那黑马在两个女人的拖拽下不但不肯离开主人的尸体,最后竟还趴了下来,小缎不免气馁,“你这个傻瓜,他都死了,难道还要跟他一起死不成?好马要听话,乖乖起来,把我们送出去,我保证以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黑马对她的话毫不在乎,只将头放到主人的肩旁,咬着主人的箭袋轻拽着,似乎是想让他赶快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让人心酸。
玲珑伸手拽住小缎的衣袖,“它不会跟我们走的。”
“……你知道它想什么……”小缎碎念,最看不上人婆婆妈妈,马也是,“我还偏就要带它走。”伸手拉起缰绳,拽的马脖子歪斜,皮质的马嚼子直勒进它的皮肉,可惜它就是不起来。
玲珑不再阻止,而是蹲到那尸体旁,从死者手中抠出了一那把短剑,剑身早已被血肉迷糊,只剑柄上依稀可见一个“黄”字,将剑柄倒转,剑锋朝下,正对马颈——
“你要干吗?!”小缎诧异,她这是什么动作?“喂、喂,你别乱来——”话音刚落,剑锋便插进了马颈,鲜血溅了她一身。
马缰落地,小缎踉跄着退后一步,这女人够狠的,竟然真下得去手。
黑马不停地抽搐着,呼吸粗重,嘴微微张合着,但并没有哀鸣,慢慢在大雪中沉寂了下来,大眼睛被火光照得闪闪发光,看着那只发亮的眼睛,玉玲珑微勾唇角,眼泪也跟着掉到满是鲜血的手背上——她记起来了,母亲是自杀的,自己撞向了那把剑。十年了,她终于记起来了——
“你……是不是疯了?!”小缎突然有点惧怕这个女人,长得这么漂亮,看上去这么柔弱,原来狠起来这么狠!比她还杀马不眨眼。
抬头,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