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知道你觉得屈辱,可没有屈辱何来的万人之上?如今的齐国,哪一点能缺了他武秦王?不靠着他,你戴得住这顶龙冠么?”
“讨好他,也不必把那个女人带回宫里来,这里是姓范的地方,不是他们天一堡的!”
“不把她带回宫里,你将来怎么保证她的孩子不会对你有威胁?你——毕竟不是他天盛的亲生儿子,一旦他有了宠儿之心,暗扶己子,你试试三军将领会不会为你跟他作对?!”双手捧住儿子的脸蛋,“儿子,母亲心里比你更煎熬,可是——咱们要忍,咱们得好好把他的孩子养起来,养在自个身边,养在咱们能看到的地方,你懂吗?”
范九正推开母亲的双手,“这就是你要下嫁的结果!”结果是他们母子一起被羞辱,居然还要为别人养孩子!“你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始终都没喜欢过你!”
啪——
这是范九正生来第一次被打。
“我做得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你记清楚这一点!”
小男孩摸一下嘴角的血丝,“我清楚!很清楚!”转身离去,徒留安氏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宫殿里,形单影只。
宫门外,羽申给天盛披上挂麾。
“你留下来吧,东尧他们暂时听你调遣,查一查风声是怎么走漏的。”这几个月,尽管他想,但是仍然忍着没有派人去探她的消息,就是怕关心太多会惹事,想不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将军,那您身边……”
“没事。”一时半刻,他不会有问题,“生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们听她的吩咐行事。”
“是。”
“另外,放消息给天仰,就说我要见他。”
“是。”
卫兵牵马坠蹬,天盛翻身上马后,又想到了什么,抬手从脖子上拉下一块金饰,“这个给她。”既然她敢生,他就一定会养。
羽申双手接过金饰。
羽申将金饰送到玲珑手上时,她以为又是上次那类东西,随手想放到桌上,羽申忙道:“夫人……这是将军身上的东西,与二爷一人一个,生下来便戴着的。”
玲珑的手顿在桌子上方,好半天后,又缓缓收了回来。
那是一块瑞兽形的金坠,看上去很精致,背面刻着生辰八字,八字后缀了一个“盛”字……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舍得给她……
“他走了?”问得很小声。
“是。”
“……危险么?”她只知道他是去打仗的,这里也没人会告诉她。
“……将军一向洪福。”
点头,他的确只会让别人吃亏。
子时到了,夜空里烟花绽放——
玲珑起身来到窗口,在灿烂烟火的背景下,对着肚子微微一笑,“新年来了,你们一定都会平安的。”“们”代表着谁,也许只有她心里清楚。
这是羽申第一次见玉夫人笑得如此温柔,将军若是见了,也该安心了吧?
羽申微微一侧首——殿外有人。
是安太后。
见是她,羽申忙恭敬垂首。
“身体怎么样?”安氏进门后问玲珑。
玲珑微微福身,“很好。”
“他走得匆忙,连饭都来不及吃完,也没能过来看你一眼。”安氏过来扶了玲珑坐到榻子上,“早间寻了太医来问,说你的身子弱,现下天冷,也该多注意一点才是。”
玲珑笑笑,点头。
安太后看看她的肚子,“六个多月的肚子,真不小。”无意中瞄见了玲珑腕子上的红玉珠——当年范袭送给宠姬玉茵茵的,她认识,再仔细看过玲珑的样貌,越看越有几分玉茵茵的模样,当年天盛对玉茵茵颇为反感,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竟会宠惯她的女儿,男人啊……
两人实在无话可聊,玲珑也无意说太多,见状,安氏起身,也到了该安寝的时候,她也累啊,对着情敌却还要和颜悦色,不容易呢。谁能体会她胸中的滋味?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大哭大闹一场,如果正儿是天盛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玲珑打心底挺佩服这位安太后,作为女人,她能忍到如此,实在不容易,很难说她们到底谁比谁得到的更多一点——恐怕连那个男人自己都未必知道,他那种人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动脑筋。
蜷在被子里,望着窗台上星子闪烁……
这还是她第一次梦到这么完整的他,往常他在她梦里只是个模糊的感觉,知道那是他,但看不清,难得能像这次看得这么清晰。
九州山河——他曾在石安巷的院子里亲手堆起来的,做这件事时,他很专注,她不理解男人为什么会那么热衷于横霸天下,像他,像宋齐梁。
铁马金戈——他那种人制造出来的残酷……
到处是死尸,到处是狼烟,到处是残垣断壁……倏然睁开眼,是梦呵……
摸摸肚子——自从有了宝宝后,但凡遇到不开心的事,她摸摸肚子就什么都能忘记。
刚知道有孕时,她愣住了,因为意外,但仔细想,又没有太大的意外,那段时间她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像他那般精力旺盛的人,不出意外也很难——有时想想,也许她潜意识里是很想有这个意外的,因为她一直都想要个宝宝。而那个人对她明目张胆地拒绝他的孩子也很不高兴,记得有一晚,在某个快意结束后,他压在她身上咕哝了一句: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想一想,每次当着他的面喝药,他似乎都不会再碰她,这个不讲理的人,只允许他说不,却丝毫容不得别人说不。
正胡思乱想着,忽觉有些恶心,忙爬起身倚到枕头上,她怀孕后跟别人的反应不太一样,别人都是大吐特吐一段时间后就会好,她却只是恶心,从开始到现在没吐过一次,只是恶心。
第一次恶心是因为他拿了张旧羊皮地图回来,害她恶心的连早饭都没吃。
他一向不是个会嘘寒问暖的人,所以对她当时的表现置若罔闻,一径地在房间里看他的地图,直到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天后,他临走的那天早晨,屠伯过来说要带她去看大夫。
当大夫说她有孕后,惊讶完,她想得第一件事就是他会让她打掉,所以在屠伯回大都的那几天里,她想了很多,甚至于连离开晾马山的打算都做好了,好在屠伯回来时带得都是吃用的东西。
在得知她有孕后,他一直没再见过她,那的确不怎么让人愉快,但——他能留下这个孩子就已经很让她开心了。
她居然要当人家的娘了呀。
模糊地记着幼时,娘偶尔会捧着她的脸,轻喃着:我的女儿。
也许她现在就是那种心情吧。
不管他(她)爹爹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做过多少坏事,他(她)依然这么令人期待。
49、四十五 兄妹 。。。
阵痛是从三月初五的夜里开始的——
而此时,已是隋苏之战的第三天,宋、齐两支野战军早已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是覆辙长平,还是重振齐军军威,只在此一战!
“付将军——”一名挂参将军衔的人来到左军军帐,“大将军的中帐已经跟进入战地范围!”
正在看地图的付宽一听此,先是愣一下,随即怒斥:“混蛋!让你去接大将军,你自己回来干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是。”
一旁的年轻白袍将见状,“父帅,您指挥左军不能擅离,我去伴大将军左右。”
“——好,去吧。”自己的儿子,不舍得,但既上了战场,不舍得也要舍得,“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大将军有事。”
“儿子明白。”
战火一直烧到次日晌午——
最后一刀正好砍在旗杆上,“宋”字旗应声落地,旗手却仍瞠目握着旗杆,身上被射得像只刺猬……
天盛与这名宋军旗手对视半下,唇角微微勾起,像个男人,他就成全了他的忠义,抬手,刀落人亡——
齐军乍然欢呼,一个个浑身是血,像地狱的鬼使。
四年,用了四年,终于是了了长平那群兄弟的屈辱。
天盛踉跄地坐到尸堆上,身上全是血,若非盔甲上有挂结的军徽,根本看不出他是谁。
“让付宽在隋苏城外扎营,临时就任隋苏县吏。”对身边的亲兵道。
“是,大将军……您的伤……”
“死不了,先去办正事。”
“是。”亲兵退下办事。
另一名亲兵递过来一壶酒。
天盛仰头灌上一大口,剩下的也不浪费,直接倒在了胸口的伤口上……喉咙里微微散出一点呻吟——这酒委实够劲!
而此时此刻,大都齐王宫也有够劲的事在发生——
“生了,生了,头个是女娃娃——”殿里有人欢叫。
殿外,安氏点头笑笑,羽申与屠伯则对视一眼,似在传递某种信息。
没多会儿,小女娃便被收拾干净抱了出来,安氏接过来看——
“肤色这么红润,将来一定肤白赛雪。”安氏一旁的侍女如此赞叹。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第二个啼哭声——
“哎呀,这次是位小公子,这下正好凑个‘好’字。”产婆在里面欢叫。
安氏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变得自然,转眼看一下羽申和屠伯,他们打算怎么办?抢孩子么?
果然,他们真是要抢人的。
玲珑事先交代过羽申和屠伯,若生男孩,由他们暂时送回天一堡——而且此刻天仰就在宫外。
“等一下。”安氏叫住抱住男孩的屠伯。
“太后。”屠伯恭敬垂头。
“你要将孩子抱去哪儿?”而且还这么当着她的面。
“二爷要将小少爷带回天一堡。”
“天仰也来了?”
“是。”
“既是来了,就传他进来吧,也多年没见了。”
屠伯看一眼羽申,羽申向安氏拱手之后,打算出宫,却被安氏叫住——
“还是算了吧,新子刚诞,宫内秽浊,他也不便进来,你只跟他说一声,日后来宫里看看我们就是。”安氏再三思虑,还是不能见天仰,他们天一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