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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他颀长笔直的背影退出门口,泪水终是顺着西桐面颊无声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那么珍贵的相濡以沫,转眼便成了如陌路般的疏离?为什么那么默契的比肩而立,转眼便成了君臣有别的天渊鸿沟?
西桐苍白的手指狠狠绞着被子,早知道他以家国天下为重,可又为什么对他因赶路而忽略自己的行为感到伤心难过?
“呀,小姐,你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珠儿这就去再把沈公子叫来……”不知道何时珠儿端了碗药出现在西桐的身边,见西桐流着眼泪,忙想放下药转身出门。
“珠儿,不要。”西桐及时扯住她的袖子,静了下才抬手擦了擦脸,道,“把药给我。”
珠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西桐眉目间不容置神色,却终是扁扁嘴,回身端了药,递了过来。
喝完药,西桐觉得精神还好,又觉得心中郁闷,便向珠儿道:“你是东洲人么?”
珠儿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家原本在文乐郡,但我后来被卖到了齐郡。”
齐郡是那日马车坏了地方……静了下她才道:“你何时被沈公子带来照顾我的?”
珠儿道:“有三天了呢,那日半夜,沈公子一身雨水的冲到我们‘碧荷院’,许是看中了珠儿还算伶俐,便向妈妈买了珠儿来伺候姑娘,若不是沈公子,只怕珠儿也难逃院里其他姐姐的命运……”说话间,明媚的小脸黯了几分,但即尔又笑道,“要说也是珠儿的福气呢,能摊上这么好的主子……”
不用猜也知道“碧荷院”是什么地方,在那里做婢女也终难逃沦落风尘的命运。西桐心中不由待珠儿怜惜了几分,又见她丰富的表情,不由淡淡笑了:“怎么就说‘这么好的主子’,你又怎知我就是好人?”
“沈公子那么好,姑娘是他未婚妻,自然也是好人,何况你们俩看着就像画里的神仙一样,珠儿自十岁在‘碧荷院’当丫头,也见过些世面,自然识得善恶。”
西桐怔了下,是沈红叶告诉珠儿他们是未婚夫妻么?可又为什么没向她提及他们的身份?
“其实哪里是珠儿在照顾小姐,一路分明都是沈公子在照顾小姐呢,把脉诊病、喂水喂药,伺候起居,替小姐守夜,珠儿不过是打打下手,其他都是沈公子亲力亲为,好几次路上赶得急,公子怕马车颠到小姐,都会紧紧抱着小姐……珠儿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能这样体贴周到,就是……就是我阿爹活着的时候,也没对阿娘这样好过呢……”珠儿轻声道,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她在青楼待了数年,更是看尽了男子的丑陋,想不到那如神祉般温润的公子,竟也如神祉般的体贴慈悲。
西桐惊立当场!
沈红叶……竟跟了自己一辆马车,随行而来,竟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自己一路?!西桐忍不住闭了闭眼,若真是为救灾,他或许更应该住进驿馆,而不是客栈,足可见他并不是以燕颖钦差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那么……她想理清思路,但心中却是乱乱的,于是西桐道:“珠儿,替我找件衣服,我要起来!”
屋外,月色如水。
一条颀长的人影映在窗前,昏黄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拖得愈发的修长削瘦。依稀可见他在执笔写字。
恍恍然,竟似她被沈红叶第一次带回红叶居的情景。又或者,他们又回到了那日的君臣疏离。
西桐心中莫名的一痛,静立了半晌,却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门板。
“谁?”听沈红叶问了一句,西桐轻轻应道:“是我。”
屋内顿时静默了几分,半晌才又听到沈红叶的声音:“公主大病初愈,应当多多休息,天色已晚,还请公主……”
西桐不待他讲完,便推了门走了进去——他还是这个习惯,在红叶居处理公务时,他也不爱锁上房门。
沈红叶一怔。
他没想到,堂堂的燕颖公主,那个一向清冷聪慧、谨慎守礼的女子,就这样……破门而入。
于是他只得放下笔,起身从桌后绕了过来,目光微敛,正欲开口,西桐却迎上前几步,抢在他之前开口:“为何不住驿馆而住客栈?”
沈红叶没料到西桐第一句会问这个,但还是沉吟道:“公主如今身份未露,又有病在身,去驿馆多有不便。”
“那为何沈相不住驿馆?”
怔了下,沈红叶才道:“公主身份尊贵,独自一人住客栈,臣觉不妥。”
“我父皇赠我暗卫相护,沈相岂会不知。”西桐又道。
沈红叶被她清亮的目光和咄咄的言语逼得有丝狼狈,静了半晌终是道:“既是公主如此想法,臣明日便去驿馆……”
“明日?明日钦差大人的行锱应该可以到文乐了吧。”西桐忽的扬了扬眉,淡淡道,“沈相一向自诩以家国天下为重,又为何违背圣旨,舍了赈灾一行官员,过东洲而不入,先行抵达文乐?”
沈红叶目光倏地一紧:“公主殿下这是要治臣的抗旨之罪么?”
西桐见他目光中的防备,心中却没由来的微微酸涩了几分,上前半步轻声叹息:“昔日欇君曾答应西桐,以不假不谎,不欺不瞒的君子之心待我,不知……沈相当时承诺,可还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
☆、相惜
“昔日欇君曾答应西桐,以不假不谎,不欺不瞒的君子之心待我,不知……沈相当时承诺,可还作数?”
她的声音因为大病初愈而略带了沙哑,因而多了几分柔弱,似廊檐下的雨滴,清凉冰润的敲在沈红叶的心头,却让他瞬间面色微白了几分。
见西桐殷殷的目光,沈红叶沉吟了片刻,道:“我后悔了。”
西桐微怔,抬眸看向他,神色间且惊且痛。沈红叶却缓缓开口:“我多希望你真的只是后宫一名普通的公主,而你若真只甘心当个锦衣玉食,尊贵单纯的公主,一定比现在……幸福得多!”
不知为什么,这话让西桐眼眶一热,泪水瞬间就润进了眼底。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用力眨了眨眼,刚要开口,沈红叶又道:“我后悔,我不想让你和我比肩而立,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让你无病无灾。”
刚逼回去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狼狈地转过身子,只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他在责怪自己,还是心疼自己?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耳畔是他低低的叹息:“我更后悔,为什么要和你做伙伴,做朋友,做知己,而不是……”
最后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从口中直直滑进了心底,深深埋了进去再不肯表露,但纵是没说出口,却也在西桐心中如惊天巨石,荡起无数连漪。
他温文谦雅,风流温柔,他博学多才,正直坚忍,他心系家国,气度非凡……他很好很好,可为什么,她不能爱他?!
她的心,果然很小很小,装了燕颖,装了父母,再余下的地方,竟只有那妖娆惊艳的影子。
西桐只觉得心中忽然无比酸涩,却无比后悔——莫不是风寒还没好,神智还没有恢复,否则她又何苦跑来见他,逼他至此?知道他为自己抛舍了责任,她究竟是愤怒,自责,还是欢喜?
果然,人要糊涂一点比较好,如今沈红叶将自己的心事说破,他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是我先表明了立场,说与你只做共同奋斗的同伴,如今却是我出尔反尔,其实……我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身后的沈红叶忽然淡淡笑了笑,语气间似乎恢复了从容,手自她纤弱的肩头轻轻滑过,声音也远了几分,“对不起!”
“沈红叶。”西桐猛地转身,这是她第一次直唤他的名,然而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要他走,要他留,要他多情,要他无情,要他以己为重,要他以天下为重?!
“我……”
“别说,西桐,什么都别说。”沈红叶却上前,一根手指竖在她的唇边,封住她想说的话。他不想听她说下去,他怕她拒绝,却更怕她因感动而允诺。无论是哪种,他都承受不起。
于是,她唯有苦笑。
时间在二人的对视间缓缓趟过,或许是良久,或许只是片刻。一眼万年间,她仿佛看到他眼底深深压抑的什么,那藏在平静深寂中的无奈与苦涩只让她的心跟着痛楚了几分。
她知道,他若开口,她会试着去接纳。或许此时不全然是真心,或许里面总有权衡和计较,然,如此风姿卓越又忧国忧民,如此细心体贴又胸怀天下,如何能够不让她动心?
她果然是最现实的,江灿于她只是镜花水月,是惺惺相惜,她终还是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么?
桌前的灯火“哔”的爆了个烛花,方才打破眼前的沉寂。沈红叶眼中的种种情绪终是因着这些渐渐沉浸入了眼底,只余西桐熟悉的温和宽厚从容。
“明日,我便回驿馆了。”他望着她,“你说得没错,最迟明日晌午,所有随行人员车马货物都会抵及驿馆。钦差不能消失得太久……”
西桐面色微红,思及刚刚误会他的种种,却终只能轻声道:“对不起。”
她又何尝不明白,那些随行而来的官老爷们,又会有多少人挖好了陷阱等着他跳,而回朝他又要面临多少弹赅发难。
“公主身份尊贵,‘对不起’听太多了,红叶会折寿的。”沈红叶浅笑,见西桐唇动了动,却不待她开口,又道,“你若真觉得抱歉,那就把身体养好,赈灾之事……就放心交给我,好么?”
西桐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柔软了几分,垂了眸细细笑了,然后她缓缓摇头:“不好,我若真是你期望的那样,只做一名后宫中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那你不如去求娶四姐。”
沈红叶微怔——也许她说得对,便是这份非寻常女子可比的坚韧执着让他为之沉沦,做了许多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静了下他却只是柔声道:“那至少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其他的事。”
见他眼中的关切,西桐只是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