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忙笑道:“不敢不敢。您老还带着伤,就消消气吧。”
“钟叔受伤了?”偃风又是讶异,驱马上前掀开车帘朝里面望了望,正见云憬为钟晔擦拭脸颊的伤口,不由担心道,“刺史府一行不顺利么?”
“顺利,”钟晔不耐烦地敷衍,“你不待在云阁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尚公子和邺都那边俱来了密函,少主清早离开时说除了刺史府外,还要去趟铜山,我怕迟了会误事,所以送来了。”
钟晔闻言接过云憬手里的纱布,轻声道:“少主看密函吧,伤口我自己来处理。”此话一落,不妨外面的沈伊跳入车厢,扯过他手里的纱布,笑道:“还是我帮钟叔吧。”
钟晔无奈,只得转过身,将带伤的脸颊露在沈伊面前。
云憬洗净了手,接过密函飞速阅罢,眉间一皱。
“何事?”沈伊三心两意,见此状又将纱布扔给钟晔,“还是你自己来吧。”
钟晔气得胡须乱颤,指着他嘴唇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憬将密函递给沈伊,沈伊在两封卷帛间权衡良久,只挑了商之的信函,看罢叹息:“难怪方才令狐淳说了那样的话,正如尚信中说的,这令狐淳必也是想着法子阻拦舆驾北上呢。”他望着云憬,“依你看,这永宁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才能影响到公主行程?”
云憬思了片刻,目色微微一沉。
“你既有了方向,我便放心了,”沈伊也不问缘由,只管跳出车厢,复又驾起马,对偃风道,“你在前面带路,去铜山。”
“是。”偃风一紧马缰,掉头急驰。
一时马车辚辚上路,云憬捏着东朝来的那封卷帛有些出神,钟晔不无忧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憬展开卷帛,放在小书案上。钟晔看了看,冷笑道:“殷桓终于是按捺不住自乱阵脚了,如此大动静的军队调动和操练,必然让朝廷注意。看来大乱的一日已经不远了,殷桓那厮的死期,亦不远了。”他看着云憬,慎重请求道:“少主,若真到了决战那日,请少主许钟晔再披盔甲,上阵亲手结束殷桓奸贼的命。”
云憬轻轻一笑,转过头望着车外景色,不置可否。
深夜,雍州刺史府,书房里依旧烛火荧荧。令狐淳在书案后奋笔疾书,对面坐着位华彩衣袍的清秀少年,正一件一件翻阅着案上那些还未拆封的书帛,动作间极是轻悄安静。
令狐淳忽然道:“离歌,兖州那边可有消息来?公主舆驾何时将至雍州?”
那清秀少年卷起手上的帛书,答道:“兖州许郡太守崔安甫的信件方才刚至刺史府,说舆驾已至兖州宜阳古道,估计六日后将达雍州地界。”
令狐淳笔下一顿,想了想,道:“叫石进来,让他把白天云阁送的那两颗明珠也带来。”
“是。”离歌起身,到外间吩咐侍卫。
少时,石进便奉命到了书房,将那两个装有明珠的锦盒放在书案上。令狐淳随手打开其中一个锦盒,盒盖翻起时,骤起熠熠如火的刺眼光芒。
“这大概便是那传说中的麒麟火珠了,”石进不无感慨,“听说世上仅有两颗,云公子竟将这等宝物送给了侯爷。”
令狐淳未置一词,将锦盒盖上,又掀开了另一个盒子。
这次的光芒不同方才,玉色幽凉,光泽寒澈,仿若空山静谷的冰潭月色。
令狐淳拿起夜明珠,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沉吟道:“将东海夜明珠送给朝廷做贺礼,至于那颗麒麟火珠……送去丞相府吧。”
离歌看了看他,眸波一动,欲言又止。
石进似有些惋惜:“如此难见的珍品,侯爷不留下一颗?”
“留了作甚么?”令狐淳冷笑,“等着玩物丧志?”他放下夜明珠,将刚写罢的两个奏折分别装好,道:“和珠子一样,一封交朝廷,一封交丞相府,立即找人快马送去洛都。”
“是,”石进接过,“我这就去办。”
“慢着,”令狐淳喊住他,“上次让你找的石匠找到了没?”
“找到了,已请入了刺史府,歇在厢房。”
“叫他立即来书房,我有事问他,”令狐淳看了眼离歌,挥挥手道,“你也走吧,今夜不必再回书房了。”
“是。”
出了书房,离歌跟在石进身后穿过长廊,望着他怀里小心翼翼抱着的锦盒,突然笑道:“总管真要将麒麟火珠送给丞相,将东海夜明珠送入宫?”
石进瞥了他一眼,声色不动:“有问题?”
离歌一笑:“总管觉得这两颗珠子那个更珍贵?”
“麒麟火珠天下仅有两颗,自是物稀为贵。”
“侯爷总是想把最好的留给丞相大人,这是他的忠心,”离歌笑颜极其隽秀,月色下的一双眼眸更似带着灵灵水意,话语温和道,“而我们身为侯爷的属下,也自要一样地忠心,要为他多多考虑,是不是?”
石进顿下脚步,怫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的忠心?”
“自然不是,”离歌解释道,“只是据我所知,另一颗麒麟火珠正藏在洛都宫廷之中,若我们将此珠献给陛下做大婚贺礼,不就有恭祝他和东朝公主今后成双成对的美意么?如此一来圣心必悦。总管想想,丞相虽说如今权势极盛,但难保永久不衰,若之后有个什么万一,那我们侯爷――”
离歌顿了顿,虽不再言语,石进却将余音听得明白。他睨眼打量离歌,目间锋芒闪烁,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劝侯爷?”
离歌叹道:“我说了,侯爷刚直之人,只对丞相忠心,怎会想着刻意讨好陛下,于他说这些话徒劳无益。但是我们身为侯爷的属臣,也要帮侯爷多做设想,不能一道走死,总管觉得呢?”
石进双目微微一眯,沉吟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断桥伏波,争锋雪夜
永宁城外山水奇秀,既有星罗陈列、峻岭奇峰迭起不绝的三崤山脉,也有烟光凝泽、宛若玉带飞纵的洛河。洛河浩淼宽阔,水深浪高,流经永宁城北的三崤山脉,于山峰峭壁间穿梭而过,是以此处水面甚是狭窄,流滔犹急,自古便是天险地段。二十年前,雍州当时在任的刺史广集天下奇匠巧工,费了三年之久,在洛河此段修筑了一道连接两岸的石桥。桥建成时长达数十里,流丹萦回,恰似横卧水上的长虹,谓为奇观。朝廷闻之震惊,民间为之欢腾,此桥筑成畅通了整条洛河,飞津济渡,功代千秋,先帝特赐桥名“飞虹”,至今仍以鎏金隶书刻于桥头。
公主舆驾将经永宁往北,司马徽和萧少卿商量后,决定舍崤山古道而选飞虹桥。崤山古道崎岖险峻,极是难行,且穿过整座山脉后还要绕走三郡方能至洛都。而自飞虹桥北上后,沿洛河过曹阳、庐池两城,不出意外,三日之内便可到达帝都洛城。
舆驾至雍州河阳郡时已是这日的黄昏,斜晖万道,蔓染青天,夹在黛黛苍山间的洛水在夕阳下粼粼耀闪,而那道飞虹桥――
残梁碎石,断桥浮波,落霞中,几只白鹜大雁点水飞过,啸声哀长,仿佛也在悼念昔日的辉煌。
诸人惊颚,呆呆地望着水中废墟,车驾人马齐齐拥堵在洛河岸边,进退不得。
“来人!”司马徽驾马上前,盛怒之下,平素温和的眉目流飞出刀剑的烈烈锋利,“传令狐淳即刻来见本王!”
“是。”侍卫领命刚要离开,却见前方河岸有几人从一艘官船上匆匆而下,大步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一人华服锦裘,英气霍霍,正是令狐淳。
中午一传出飞虹桥倒塌的事,令狐淳就立即命人封锁洛河两岸,好在桥断时行人并不多,虽伤了几十人,却无一人送命。安抚好欲渡河的百姓,遣散围观的众人后,令狐淳与召集而来的永宁城石匠乘船到洛河中查找石桥突然断裂的缘由,忙了一下午竟是一无所获,正焦头烂额时,却看到岸边忽然而至的大队人马和连绵不断的滚龙锦旗,他这才意识到是公主舆驾至此,于是又赶紧自水中急急上岸。
侍卫赶赴上前传了赵王旨意,令狐淳跃上坐骑,飞驰到司马徽面前,下马单膝跪地:“见过赵王。”
“起来罢,”司马徽努力压抑着怒火,扬鞭指向飞虹桥,“这桥是怎么回事?”
令狐淳道:“臣也不知缘由,据当时行走桥上的百姓说,是惊天一声巨响后,桥就骤然裂断了,先前还没有任何浮动或晃荡不稳的情况。”
“不知缘由?”司马徽斥道,“二十年前朝廷拨款几千万铢钱堆成的桥,曾经先帝时大司农断言几百年不会出事的固桥,能无缘无故断了?其中必然有隐情,定要彻查!”
“是是。”令狐淳应声迭迭。
裴伦在一旁问道:“赵王,飞虹桥既断了,那要不要掉队回头,走崤山古道?”
司马徽叹了口气,望向身旁静默半日的商之:“商之君以为如何?”
商之凝视在断桥上的目光微微一动,松动了紧抿的薄唇,刚要说话,令狐淳却在此刻道:“赵王,那崤山古道……怕也不行。”
裴伦不耐烦,嚷道:“水路不行自走山路,怎么不行了?”
令狐淳道:“崤山古道昨日山顶又有碎石滚落,阻塞了山道,行一人一马容易,若是这般大队人马,估计费难,何况是公主的鸾驾,断然过不了那狭窄的山道。”
司马徽目光骤深。崤山古道有碎石滚落本是经常的事,只是发生的时间与断桥之事这般凑巧,倒显出几分诡异。他别有所思地望了眼令狐淳,沉吟道:“渡江须集船,过山须搬石。魏陵侯办好这些事要多长时间?”
“自飞虹桥建成后河阳郡的舸舰数量已然不多,如今随驾的人马逾万人,舟舰怕要从他郡征集而来,”令狐淳话语一顿,又道,“而崤山古道上的碎石,因这次滚落之处长达数里,请赵王给臣三日。”
“三日?”裴伦冷笑,“三日后再过崤山古道,需五日方可出山。出山后要过武平、陈留、许昌三郡,费时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