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步子很急,看得出来走得很吃力,却是用尽了力气在让自己走得快一些。女孩老实呆在他背上,紧紧箍住他的颈脖。
苏晚走得近了点,想要看清那两个孩子的模样,可仅剩的一点稀薄雾气无论如何都挥之不散。她跟着两个孩子的方向往前走,隐隐约约看到一条河,是她跳入的西河……
“小哥哥,你放我下来吧,你快逃……”女孩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却带着哽咽,“你带着我,走不快的。”
男孩像是没听见女孩的话,一直向前。
“小哥哥,刚刚……刚刚你没看见……”女孩的哽咽变成呜咽,低声哭着道,“那些人……那些人太凶了。他们杀了好多人,爹爹死了,我亲眼看着爹爹被他们杀死的……你放下我逃,他们看到我的模样了,可是不认识你……”
男孩脚下的步子未有停顿,仍是一路向前,离西河越来越近。
“娘亲说她在西河等我,我先和娘亲走,你自己逃,以后我再回来找你,好不好?”女孩轻声对男孩说着,“或者我们再说个地方碰面?我的脚伤了,你带着我走不远的……”
苏晚快步向前,想要赶上他们。可那画面像是长了双腿,她上前一步,它便远了两步。苏晚只好站在原地,尽管看不仔细那两个孩子的模样,可女孩的话她是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自己的心思都像被她牵绊,听着她的低咽,自己都好似能流下泪来。
“娘……娘亲……”眼看两人到了河边,女孩开始压抑着声音低唤,怕声音太大引来别人,又怕声音太小旁人听不见,“娘亲,你在哪里……若若来了……”
“小哥哥,你做什么?别走了,小哥哥!娘亲说在这里等我!”
男孩始终一语不发,背着女孩榻上了河上的木桥。女孩焦急起来,略有挣扎,轻轻低咽道:“娘亲……娘亲怎么会不在……”
男孩一直稳健的步子上了桥之后有些不稳,左右晃荡起来。本就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他脚下一崴,连带着背上的小人齐齐栽入湍急的河水里。
随着河水“噗通”声,苏晚心中突地一阵撕扯,密密麻麻地疼痛。她分明看到,两个孩子掉下河的瞬间,女孩脱离男孩的背,他那背上,大片大片的尽是猩红的血渍。
苏晚拼尽了全力向着西河的方向跑过去,焦虑恐惧阵阵袭来,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河水吞噬?那女孩明明是她,是还是楚若时的她。她的小哥哥,负伤背着她出逃,一齐掉入河中,她还活着,那小哥哥呢?
苏晚不顾一切向前奔跑,脚下却是越来越空,眼前稀薄的雾气渐渐染上血气,越来越浓,浓到呛出她抑制已久的眼泪。
只在眨眼间,刚刚的冰冷散尽,血色的雾也四散开来。苏晚察觉到身子一股暖意,再抬头,上空的明月眨眼间变作一轮骄阳。
眼前阳光明媚,绿茵缤纷。苏晚仍是看到一条河,却不再是西河。河边的巨岩侧面靠了一名女子,穿着淡紫色的纱衣,浑身湿泞泞的,脸上还浮着水珠,带着些许淡漠之气。
“姑娘既是不识水性,还是多注意些安全。”旁边一名玄色衣裳的男子,亦是浑身湿泞,腰间的“清”字翡翠流光回转。
说话间,他从袖间拿出一方帕子,笑容里暖意融融,递给女子。女子抬头对上他的眼,黑亮的眼里波澜不惊,接过帕子淡淡道:“多谢。”
说罢,眼角弯了弯,极淡的一个笑,脸上拂过不易见的一抹柔色。
男子浓墨般的眸子蓦地一亮,笑着道:“在下穆旬清,可否知晓姑娘芳名?”
女子抬眼,诧异从眸中一闪而过,轻声道:“宛轻尘。”
“宛若仙子轻落凡尘,宛姑娘好名字。”穆旬清眉间眼间尽是笑意,清亮的眼看着宛轻尘,好似欣赏一株清雅的白莲。
宛轻尘撇开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轻笑道:“不。是宛如轻渺烟尘。”
穆旬清略略扬眉,拱手道:“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此处偏僻,姑娘只身一人怕是不妥,在下愿送姑娘一程。”
宛轻尘垂下眼帘,轻问道:“公子可否送我到风都?”
说话间,宛轻尘尝试抚着巨岩站起来,却是浑身一软,跌回原地。穆旬清一眼便瞥见她腰间的伤,眉头皱了起来,又一个拱手道:“看来姑娘受了重伤,我的马车就在这林子外面。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带姑娘出去……”
宛轻尘未有犹豫,点头。
穆旬清面上一喜,上前,背对着宛轻尘蹲下身子。宛轻尘将他扫了一眼,两手搭在他脖颈上,便被他背了起来。
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穆旬清背着“自己”从眼前走过。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看得到穆旬清的,他面上带着羞涩的笑意,白皙的脸上甚至浮起了红晕。
明媚的阳光又散了去,男孩背着女孩的身影,穆旬清背着宛轻尘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苏晚心头一阵虚乏,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原来,这便是她与穆旬清的初识。原来,穆旬清真的爱过自己……
他说他曾在那片白桦林里与她道别,等她回来,上次赶路的梦境中,她见过。她亲耳听到他说等她回来……带着满是幸福的笑容……
苏晚脑中突然混乱起来,各种声音画面情绪反复纠缠着冲击自己的身体。杀戮的血腥,惊恐的尖叫,破面的疼痛,喉间的烧灼,刺骨的寒冷,浓到绝望的爱意……
突地吹起凛冽的寒风,苏晚紧紧捂住脸,疼……脸上像再次被撕裂一般疼痛。随之而来的还有心疼,不断翻搅着,苏晚的手由脸上下移到胸口,抬头向前看去。之前的河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的山头。
狂风卷起飘零的雪花,山头上那女子黑发飘扬,原本淡紫色的衣裳尽是血色,几乎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手持长剑,指向对面的男子,满脸的伤口溢出鲜红的血,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宛宛,宛宛你在做什么?”男子声音颤抖,身后便是万丈悬崖,移着步子一点点向女子靠近。
女子持着剑逼向男子,一步一步,轻缓而有力。
“宛宛,你连我也要杀……”男子黑色的眸子里萧瑟的绝望,突地轻笑起来,“你停下来,我们去塞北可好?宛宛,我们说好的……”
男子话未说完,女子举起的剑急速向前,毫不犹豫穿透男子胸膛。
鲜红的血随着长剑破胸喷洒出来,男子眼里蓄积的绝望化作泪水滑过脸颊。
女子眼里的死气突地迸发出来,连连前进,使得男子不断后退。眼看就到悬崖边缘,女子蓄气,对着男子肩胛骨便是一掌。
苏晚瞪大了眼,只看着那男子的身子如落叶般往下飘落。脑中突然响起各种纷杂的惨叫声,她不停摇头,最终耳边只留下两个声音,一个稚气,一个清朗。
“若若,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回来!”
“宛宛,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回来!”
苏晚心中的郁气猛地冲出胸膛,发出一声尖叫。她猛然睁眼,看入一片淡紫色,还未反应过来,腹中涌起一股寒凉之气,“哇”地吐了一地水,猛地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使得苏晚眼泪涟涟,渐渐的,呼吸平顺了,那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一串串流下来。她伸手紧紧拉住淡紫色的袖子,断断续续道:“穆……穆旬清……小哥哥……”
穆旬清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眼里一片轻柔,一手抚上她的脸,“你记起来了……”
第十九章 来使
夜半时分,下起了连绵的春雨。南方的春天总比风都要暖和许多,细密的雨也比风都要粘稠许多,和风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让人不由地想要静坐冥思。
苏晚瞥了一眼扔在昏睡中的穆旬清。他说完那句“你记起来了”,身子便软下去,整个人差点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她不记得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拖上黑马,甚至不记得如何找到这间空屋。只记得当时看到他浑身的湿泞,看到他的腰部那道因为河水浸泡而肿胀狰狞的伤口时,居然没有丢下他逃跑的念头。
许是梦中的情绪太过激烈,苏晚还记得她拖着穆旬清时,流了满面的泪水,以至于现在双目干涩,看着窗外的雨却没有倦意。
她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许多,却不是全部。
她的确是岭南楚家的独女,自小便有娘亲伴在身边,爹爹经常外出,许久才回一次家。她的小哥哥,在那段记忆里几乎是除了娘亲以外最亲的人。只是小哥哥叫什么,与她什么关系,为何会住在楚家,她记不得了,甚至连他的模样都忘了。隐约记得他是与他娘一起来的楚家,之后便在庄园帮忙。
还有穆旬清。她记得自己如何与他相识,如何与他分开,又如何……亲手将他置之死地……
却忘了自己为何要与他分开,又为何会满面是伤的回来杀他……
苏晚轻叹了口气,从窗边起身。小屋内昏黄的烛光不停闪烁,她缓缓走到桌边,那里有所剩不多的一点纸张,还有快要干涸的墨汁。
她研了研磨,执笔在白纸上描画起来。秀长的发,斜长的眼,俊挺的鼻子,微抿的唇,不笑,却有意无意中透着一股柔色,眼里的光很透,像最柔最净的水。苏晚看着自己画出的女子微微发怔,这便是曾经的“自己”,宛轻尘……
单看这相貌,美而不艳,娇而不媚,带着丁点淡漠,长得很好看。可是怎么看去都只是带了点灵气的女子而已,完全找不到杀手该有的凛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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