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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一一惊,满是不解地看着她。
苏晚突然笑起来,苍白的脸显得更加凄然,血红的眼里泪水盈眶,却未落下,“真的是我给他吃的,我亲手给他吃的!”
所谓圣药,她被关在爹爹的房间内,居然在暗阁里翻了出来。那夜无人顾及她,也无人知晓虚还丹就在那间不起眼的房里,云宸身受重伤背着她出逃,几番差点支撑不住而倒下,她毫不犹豫地塞到他嘴里,他问都没问就吞下。
难怪她记忆里的小哥哥从不曾“发病”,难怪他所谓的“病“,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
苏晚放开季一,垂下眼睑,泪水瞬间从眼角滑落。她伸手擦去,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
季一不敢追问,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三月的春夜突然阴冷起来,夹杂春日气息的夜风像是带了细小的刀片,打在人的脸上一阵刺疼。草丛里时而响起的虫鸣声,哀戚般此起彼伏。空气里甘醇的葡萄酒香,不知何时被酸涩取代。
苏晚的手仍是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杯的酒,又一杯杯喝下。眼里的泪亦是不止,刚刚流下便被她擦去。季一看着,并不言语。直至一坛酒将要见底,苏晚颓然倚在木椅边,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姑娘可曾想过,与他再续前缘?”终究是季一打破沉默,带着一声叹息问道。
苏晚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再续孽缘?我与他之前,纠纠缠缠这么些年,到今日才真正知晓前因后果。姑且不算我所知的前尘,单单说这虚还丹。当年我不知晓虚还丹有毒,他不知晓我给他的是众人争抢的‘圣药’,或许他一心以为我是有意给他喂毒,而那毒他痛苦半生。季公子,若是你,你能不恨么?”
“若他不恨呢?”季一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见她面色萧条,又撇开眼。
苏晚的笑容里渗出些许凄然,“不恨……若不恨,为何一步步将我逼上绝路?”
“那姑娘待他呢?”
苏晚一怔,她待他,是爱是恨?
是楚若时,说不上爱,那是最为童真的喜欢。
是宛轻尘时,她知晓他有恨,所以任他差遣,可那份愧疚慢慢变质她对他,是爱。
是苏晚时,是他替她驱散将军府里的乌云,给她第一缕阳光,给她人生里最为幸福的几个月,她对他,是爱。
三段人生三段记忆糅合之后呢?
在岭南山顶,猛然恢复记忆那一瞬,最先冲入脑中的便是对她这一生影响最深的十二年的杀手生涯,那时她说不恨他,因为心底有怨,怨他这么些年还将仇恨记挂在心。那时她只求两人再无交集,再无纠缠,彼此陌路。
随后七日,她捋清十八年里三段人生的所有记忆,这世界,又不一样了。
“季公子,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入涧溪谷的一年,你曾对我说过一段话。”那一坛酒被苏晚喝了大半,她面上透出一抹殷红,眼神都有些迷离,吃吃笑道,“你说,有人与你说过,人若以恨为生,以复仇为执念,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复仇失败,残念萦续,饮恨而亡;要么,复仇成功,心无所托,寂寥余生。”
季一眼神一闪,这段话,当年特意与苏晚提过,望借她之口,转述给顾公子……
“我记起一切后,再想着他,脑袋里就是你的这句话。”苏晚微微笑着,双颊微红,双眼里波光清涤,“所以你说用孩子驱毒还是双眼驱毒时,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双眼。孩子,呵……以他的能力,报仇成功是必然。那时我想,他以恨为生,复仇之后心无所托,该怎么办?这孩子会是他的寄托,他唯一的亲人……”
那时,即便知晓他的种种恶行,她仍旧爱他,为他舍命生下孩子,仍旧唤她云夕。他的救赎也好,她的救赎也好,她给他的后路留下些许希望。
“可是后来他说,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我的一家人是被他害死,他的付出全是苦肉计!”苏晚双眼又泛起血丝,双唇淡白,“那时我有多恨……恨自己愚蠢可笑!爱上这样一个仇家,还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更恨他无心无情!我定要与他斗得鱼死网破!”
季一闻言,突然一阵恍惚,想到那日他与云宸在渝莲山,他靠在石壁上笑问自己:“你想说她爱我么?她决定跟着你到云国,没打算找我报仇,她连恨我都不会,又怎么会爱?你莫要以为我给她双眼,是多么无私多么伟大的举动。呵呵……我即便是没了双眼,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能认出来,可她没了双眼……我只是不希望,下次我站在她面前,她却认不出我是谁。”
“可穆色来找我时,我突然释怀了。”苏晚的话仍在继续,将季一拉出回忆,“看到他我便想到云夕,她像新生的绿芽一般朝气蓬勃,我想,我该看的,是这样的新生,而不是过往的杀戮仇怨。那些怨那些恨,在孩子面前又算什么?我与云宸斗得你死我活,日后我如何与她交代?让云宸对她说,你娘死在我手上,还是我与她说,你爹死在我手上?”
所以那之后她给季一回信,让他助她出逃。”
季一又是一阵恍惚,轻叹口气,小心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苏晚嗤笑,面上因着酒气泛起潮红,眸子里浅淡的薄光明明暗暗,她看入季一的眼,认真道,“季公子,云夕日后姓顾。”
说她傻也好,痴也好,她爱的是人也好,是习惯也好,爱便是爱了,事到如今她还是爱。即便说不出口,即便会让世人难以理解,她的爱,她自己明白就好。
季一听出话中的意思,苦笑摇头,“既然如此,你何不去找他?”
苏晚沉默,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缓慢品了一口,微微笑着,笑容里却是不尽的苦涩,幽幽道:“很爱很爱,就能在一起么?”
覆水留痕,破镜留伤,楚家的人命,顾家的人命,过往的疼痛折磨,不是一句“我爱你”“我原谅你”便可烟消云散。
***
第二日一早,季一告辞,云夕缠着哭嚷了半天才肯放人,将迎春花做出来的手环塞在记忆手里。苏晚只有无奈地笑,待到屋内只剩下她母女二人,云夕眨巴着泪眼,窝在苏晚怀里,软软地问道:“娘,为何我们不跟季哥哥一起走?”
苏晚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以前我们便麻烦他许多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怎可拖累人家?”
“那我们为何不与爹爹住一起?”云夕委屈地睨了苏晚一眼,话一出口,想到什么,忙捂住了嘴。
苏晚的心头蓦地一沉,亲了亲云夕的面颊,将她抱得更紧,却是不语。
她想起昨夜季一说的话,心情愈加沉闷。云夕身上一半她的血,一半云宸的血,只在出生时中毒症状明显,随着年龄增长,那身子几乎是自行解毒。季一说,很可能是两种毒素以毒攻毒,也就是说,虚还丹的解药,可能就是噬心散……
“姑娘,若你亲自带着云夕去与他说明,他定会信你,否则,他的身子,怕是撑不过一年。”
季一昨夜是这么建议的,她只是微微摇头,“季公子自是有办法与他联系,你二人相交甚久,且他会放心让你拿脉,你说的话,他一样会信。”
当时季一只叹了口气,道她既然不肯见他,那他便送信通知。
昨夜她一直沉浸在虚还丹一事中,今日回想起与季一的谈话,总觉得有哪些细节给自己漏掉了,可细细去琢磨,又抓不住问题在哪里……
“娘,好安静。”云夕往苏晚胸口蹭了蹭,轻声道。
往日清晨总是各种鸟叫声,赶集的脚步声,偶尔还有小贩的吆喝声,可今日娘亲这么静,外面也那买静,让她有些不安了。
苏晚猛地回过神来,闭眼,凝神屏息,面色瞬间就变了,放下云夕道:“夕儿,莫要出声。”
说着将屋内银票拿出来,塞在云夕身上,再将屋子里的各种毒药放了自己一身。云夕见苏晚紧张的模样,懂事地站在一边,不动也不问。
苏晚抱起她,推开门,轻声道:“夕儿,装作与平常一样。”
夕儿一听,忙大声道:“娘,夕儿想吃馍馍!”
“好,娘带夕儿吃早饭去。”苏晚故作轻松地笑,神经却一刻都未放松。
她这屋子附近,有杀气。虽说不知是不是冲着她来的,可小心为妙。
苏晚抱着云夕,一路往北面集市走,察觉到有数十人一直跟着自己,心中惴惴,空气里的杀气昭示着来者不善。
正是清早赶集的时候,集市人多,很是热闹。苏晚抱着云夕随手买了些吃食,绕到城里最有名气的镖局,一个转身便闪了进去。
约莫半个时辰,镖局正门大开,从中驶出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连车夫的衣着都是一样,出了门两左两右疾驰而去,到了路口又再次分开,四辆马车分别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行进。
苏晚抱着云夕坐在马车内有些惴惴,凝神辨息,果然有三人跟在马车后。这么看来,那批人的确是针对自己了,他们连匿住杀气都不会,显然不是杀手出身,但气息看来,武功也不差。不是出自隐飒阁,会派人杀她的,就只有一个风幽了!
“夕儿,”苏晚附在云夕耳边轻声道,“听好娘亲的话,待会若是有人袭击,娘亲先挡着,你莫要露出内力,待那些人放松警惕再见机一鼓作气跑掉。”
云夕很是警醒地点头,细声道:“娘,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苏晚摇头,“总之你记得,你先逃,你逃了娘亲才好放心走。”
“嗯。”云夕未再多问,乖乖窝在苏晚怀里。
苏晚瞥了一眼紧闭的马车窗,眉头渐渐拢起。她的修为早在上次救穆旬清时毁得干净,不可再修炼内功,但云夕不同,从她两岁时便教她,如今已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