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多问什么,大家只是默默地,担水、劈柴,无声忙碌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
梁霄怔怔站在门口,物是人非,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日暮时分,梁霄来到篱笆旁,从怀中取出那支小巧水袋。一直捂在胸口,水袋已是温热的。他拔下塞子,将水小心淋到篱笆下的土壤中,轻声道,“冰晶,咱们到家了……”
梁霄闭上眼睛,仍然可以感觉到夕阳柔和的光。他仿佛又看到冰晶嫣然地笑,于繁花前回首,轻声唤他的名字。
向晚的阳光,林间的清唱,无比熟悉的清凛的气息,都还在,只是,身边的人,不在了。
梁霄回到屋中,正看见茵茵坐在门前的阳光里,手里捏着一张小纸片。感觉到梁霄走近,茵茵并没有把视线从纸片上移开,只是小小的声音,还是那两个字,“妈妈。”
那是一张信笺,年代久了,已经泛黄,可是上面的字仍然清晰可见,清秀的几个字“保重自己,我会回来”。
梁霄看着这页信笺,再说不出一句话,终于软软坐倒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小小的茵茵抬首看梁霄,默默伸出小手,为他擦去不断滚落的泪水,稚嫩的童音呓语一般,“妈妈不在了……”
这一刻,梁霄才发觉,原来不相信冰晶去了的那个人,一直是自己。
冰晶死了,他再次跟自己说,冰晶死了。在那个遍地星光的夜晚,冰晶倒在残雪上,他握着她的手,他最后一次握她的手。
梁霄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永远失去了冰晶。
白首不分离的誓言,终于只是湮灭在刺骨寒风中,他们此生再也无法在一起。
☆、番外 永远不分离
早春时节,风仍然很凉。
茵茵将小小的身躯,靠在梁霄身上。她第一次发觉,这个陌生人,心底深沉的悲伤。悲伤连接着他们,茵茵终于觉得,对梁霄,有了一点点亲近。
痛彻心扉的伤痛之后,梁霄的眼睛空洞干涸。太阳已经西斜,他坐在地上,无声无息。
茵茵蜷缩在梁霄身边,缩成一团小小的影子,他们好像互相依偎的瓦砾间凄寒的衰草。
最后一抹阳光悄然褪去,两人掩在苍茫暮色里,兀自摇曳的黝黑树影自窗外映在他们身上,有几分狰狞突兀,茵茵忍不住又往梁霄身上靠了靠,一双小手紧紧攥住梁霄的衣袖。
梁霄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侧头看茵茵。那张小小的面孔掩在阴影里看不清晰,但一双酷似冰晶的眼睛,仍亮如皎月,长睫兀自挂着泪光,目中满是无助凄惶。梁霄心中滞了滞,伸手将小姑娘抱起,轻轻放在榻上,然后,默默转身。
心已被掏空了,梁霄步伐虚缓,才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听到身后低低的抽泣声。他回身,看见茵茵正楚楚看他。这个稚嫩的小生命让他心疼,亦让他手足无措。
茵茵怯怯地仰起小脸,又低低呜咽一声,显然她已在极力约束自己的哭泣,见梁霄只是静静站在她面前,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走近一步。她本能地想喊妈妈,想回家,但残酷的画面一次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她已没有妈妈,没有家。大颗泪珠簌簌滚落,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茵茵忍不住哀哀道,“别走,你别走……我不哭了……”
梁霄知道,这孩子是怕惹他心烦,才极力压抑自己的哭泣。眼底又是一阵潮热,你是冰晶的女儿,我怎么会烦你。
他缓步走到床边,依着茵茵坐下,伸手环住她小小的身躯。茵茵顺势展开双臂拥紧他,依然是极低极低的声音,“别走……我怕……”
梁霄轻拍她背脊,徐徐安慰,“都过去了,别怕,别怕……”
茵茵的抽泣声终于渐渐止住,但双臂仍紧紧拥着梁霄,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死死抓着唯一的希望。
天色越发暗了,屋内没有掌灯,一大一小两个人只是相互依偎着,听晚风拍打窗棂,看浓郁的夜色渐渐吞噬眼前的一切。
梁霄黯然拥着怀里的小生命,想着不过几天前,她还在他眼前于阳光下捏着裙角起舞,盈盈笑着牵妈妈的手,无暇双眸,甜甜的梨涡,似要溢出一般的烂漫笑容,眨眼间只剩深深扎在他怀中的凄惶无助。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也只得抓紧他的手,即使她才只有五岁,却已同他一样,在这世上,一无所有。
月亮升起的时候,茵茵终于倦倦睡去。就着月光,梁霄看见她小花猫一样凄清的小脸。
梁霄轻轻抱起熟睡的茵茵出门,来到彭伯家。他记得当年离开时,他家的小女儿正是跟茵茵相仿的年纪。
当年的小女儿已出落出几分少女的端秀,小翠开门,看见梁霄,微微一怔,欢喜又无措,只是轻轻唤道,“梁哥哥”。
梁霄微微颔首,看看兀自熟睡的茵茵,对小翠道,“我想麻烦彭婶,帮她洗个澡,找两身衣裳。”
听到梁霄的声音,彭伯、彭婶一起迎出来。一晃六年音信全无,此时忽然回来,彭婶激动地几乎落泪,拉着梁霄的手,只是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茵茵长睫轻眨,渐渐醒来,怯怯看一眼面前的几个人,便将头抵在梁霄面颊上,重新将自己藏在供她容身的怀抱里。
梁霄轻声对茵茵道,“茵茵别怕,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彭伯性子直,也顾不得寒暄客套,上来便问,“冰晶呢?晌午就听说你带着个孩子回来了,但是不见冰晶。”
梁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
彭婶到底细心得多,悄悄碰了下彭伯,岔开话题,“大伙本来下午就想过去看看,但想着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怕搅着你们休息,就没有去。”说罢,又无比爱怜地看看茵茵,“这孩子生得真好看,小姑娘,告诉彭婶,你叫什么名字?”
见梁霄点头示意,茵茵才怯怯答道,“茵茵。”
“梁茵茵,”彭婶道,“名字很好听呢。”
对于梁茵茵三个字,茵茵似乎很困惑,不由露出本来刻意躲藏的小小面孔,不解地看彭婶,好像听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彭伯见茵茵稚趣可爱,不禁逗她,“茵茵,怎么这么怕羞,性子可不像你爹爹……”
乍一听到爹爹两个字,茵茵骤然睁大眼睛,满目皆是惊恐的神色,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彭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无措地看着梁霄。
梁霄轻拍茵茵背脊,心中酸涩难当,只是对彭伯道,“这孩子,没有父亲。”
彭伯、彭婶对视一眼,他们完全没料到竟是这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几人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彭伯最受不得这般别扭,忍不住开门见山问道,“梁霄,她难道不是你女儿么?”
梁霄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答应了冰晶,我会照顾她……”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彭伯一家心中却已隐隐了然。小翠毕竟年龄小,终是不愿相信心中不祥的猜测,不由追问道,“冰姐姐呢?她到底怎么了?”
梁霄别过脸去,挥之不去的悲伤又让他揪心地疼。
再也无须说什么,彭婶俯身握住茵茵的小手,眼睛已是红红的,“好孩子,彭婶带你去洗个热水澡好不好?”
梁霄将茵茵递到彭婶怀中,彭婶祥和的面容让茵茵渐渐止住哭泣。
回想曾经的一对璧人如今却生出这样的变故,彭伯也忍不住眼底一热,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梁霄让进房中,轻轻拍拍他的肩,然后递给他一杯热茶。
村民眼里的梁霄,从来都不多话,神情总是淡淡的,但他偶一微笑,便会带出自生的神采,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心底的热切和飞扬。可是此时的梁霄,还是淡淡的,却是彻骨凄然。他身边的人,不在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茵茵安静地蜷缩在梁霄臂弯里。洗过澡换过衣服的小姑娘,香香甜甜的。梁霄另一只手,提着大大的包裹,里面是彭伯一家送给茵茵的衣物。虽然当年也曾和泉溪的孩子终日腻在一起,但当真亲手养育一个女孩,却要精细得多。
有那么一刻,梁霄低头看看怀中的小人,想,你究竟是我的谁。
茵茵细滑的小脸抵着梁霄,双手抓着他的衣领,两个人,紧紧依偎着,一路踩着月光回家。
这间简陋的房子,梁霄当年曾按照冰晶的喜好,花了很多心思打理修建,如今看来,依然小巧温馨。除去小小的厅,两边各一间简单的屋子,梁霄住一间,另一间,他精心收拾了给茵茵住。
最初的时候,每个晚上他都会陪在茵茵身边,直到小姑娘睡熟了,才轻轻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寂静的夜里,他时常发现茵茵轻手轻脚走进他房中,轻轻蜷缩在他的腿边。一团暖暖的小生命,紧紧贴着他,总让他心底又甜又痛。有时,茵茵会在熟睡中忽然嘤嘤哭起来,每一次,梁霄都会立即赶到她身边,只要感觉到梁霄温暖的安抚,茵茵便会从惊惧中很快安静下来。
茵茵太小,还不懂得表达自己,梁霄时常安静地看她,让自己迷失在交错的现实和过往中。他记起他曾对冰晶说过的话,他说若是有个女儿,他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是,他能给她什么。他其实很清楚,她想要的,不过是妈妈,可是,他没法帮她把妈妈找回来。
梁霄刻意寻来一些孩子喜欢的东西,一只精致的风车,一个会眨眼的玩偶,或者是彭婶用布头缝制的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茵茵将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捧在手心里,仍是乖巧安静的样子。
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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