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仍是乖巧安静的样子。
她想要的似乎很少很少,少到只是一点点来自于另外一个人身上的温度。无需温柔的话语,无需着意的关怀,仿佛只要她能不时贴一贴梁霄的衣角边,就已足够。她要的其实只是可以不间断地确定,她不是一个人,在这残酷的世上,她并不是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伤痛太多,那一年春天来得格外早。
梁霄为茵茵煮她喜欢的饭菜,耐心地教她植花种草,也会在天气晴好的时候牵着她的小手到溪边散步。可他给予她的,也只是这些。他不自觉的孤清让茵茵没有办法与他有更多的亲近。
茵茵十分乖巧,却也过于安静。她会听话地吃光梁霄盛给她的饭菜,也会在梁霄不愿说话的时候同样静默地一言不发。许多次,她小心翼翼牵着梁霄的一角衣襟,只是怯怯地表示,别走,你别走。
慢慢的,梁霄可以领会茵茵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小的举动。她无辜地长久凝眸看他,是因为她害怕。她执拗地牵着他衣襟,是因为想他留在她身边,若他告诉她自己很快就回来,她会乖乖放手,但是轻轻抿起小嘴表示,我等你,我在等着你。
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梁霄在屋外修葺篱笆,怕茵茵跟在他身边受风,示意她到屋中去。茵茵听话地回到房中,搬一张小凳子安静地坐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他。那日多云有风,梁霄担心寒气入屋,回头叮嘱她关上房门。茵茵依言起身关门,却只斜斜关上一扇,她倚在斑驳的门边,仍是探头安静看他。
小姑娘什么也不说,但是梁霄知道,哪怕只是看着他零碎的影子,她也可以感受到星星点点的温暖吧。
他想象不出,那个血色夜晚在这个五岁孩子心中会是何等恐怖的梦魇。她所有的娇憨烂漫,童真稚趣,乃至她应该也曾有过的小小任性,都被那夜的血色抹去。茵茵小心翼翼的目光让梁霄莫名心酸,也许她知道,再没有人会天经地义般没有底线地爱她,她唯有在这个清冷的陌生人身上寻求一点关爱,而他所给予她的一切,都让她格外珍惜。
梁霄摘下一朵浅黄色的春花,回身走到茵茵面前,小心别在小姑娘发鬓上,轻声道,“茵茵别怕,我一直在这呢。”
茵茵静静看他,小手摩搓着木门上深深浅浅的纹路,还是不做声。
梁霄看着她小巧的面容,这样静默的依恋竟让他窝心地疼,不由又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不会让你受伤害。”
茵茵的眼睛眨一眨,润润的泪水竟又盈满眼眶,她吸吸鼻子,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你若是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嫌你烦。”梁霄抚摸着茵茵柔软的头发又道,“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喜欢你。”
茵茵含泪看他,“真的么?”
梁霄认真地点头。
“那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我了,会不会不要我了?”茵茵的泪水无声淌下,声音越来越小,“我已经没有家了……”
梁霄心中酸楚,将她拥到怀里,在她耳畔道,“我不会不要你,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
茵茵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神采,再一次小心翼翼确认,“真的么?”
梁霄微笑,“真的,比真金还要真。”
三月初七夜,月光从窗棂透过来,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仿佛是命运给他下的蛊,这么多年过去了,梁霄竟然还能忆起当日的点点滴滴。
那一夜,他连浅眠也没有,只是静静躺着,看窗棂上的树影。夜半的时候,他又听到茵茵轻轻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等着茵茵像每一次一样爬到他脚边,蜷在他身边睡下。
茵茵轻手轻脚进来,却并没有立即爬到床上。梁霄悄悄侧头,发现她走到窗边,正试图伸手关窗。夜里还有浅浅的寒意,清凛的气息似能驱散他心头的郁结,当日他刻意留着窗子没关。茵茵个子小,踮着脚还是够不到那被挑起的窗缘,只是一味探直身子试了又试。
“茵茵,”梁霄轻声道,“我不冷。”
茵茵吓了一跳,回头见梁霄醒着,竟就那样静静站在窗前。
梁霄坐起身,唤她过来。
得到了鼓励,茵茵终于轻轻走来,脱掉鞋子,爬上床靠在梁霄身边。
梁霄为她掖一掖被角,轻声问,“你冷吗?我去关窗。”
茵茵依偎在他怀里,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小心抓着他一角衣襟,低低的声音,“哥哥,抱抱。”
梁霄从没告诉她该如何称呼他,大概是听见平日里泉溪的孩子唤他梁哥哥,这一回,茵茵便学着唤他哥哥,她第一次这样唤他。
这一声哥哥唤的轻柔亲昵,隐隐还有小小的渴求,梁霄心中莫名一热。他伸手拥着茵茵,让她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刚才,我梦见妈妈了。”茵茵轻声道,脸上挂着几分孩童稚气和本不该属于她的凄然。
梁霄把她搂得更紧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小姑娘,只是尽可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茵茵长长的睫毛像午夜的蝴蝶一样轻闪,她没有哭,只是再次轻声道,“哥哥,别离开我。”
在这样不同于妈妈的宽厚怀抱里,对小小的茵茵来说,他是她的唯一,是她再不能失去的人。
梁霄轻抚她柔顺的头发,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茵茵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忽然道,“哥哥,我想听故事。”
梁霄愣了愣,答道,“我不会讲故事。”
茵茵道,“那我讲一个给你听好不好?”
梁霄道,“好。”
茵茵道,“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山谷,里面住了一对有情人。小伙子很善良,每天帮村民干活,姑娘留在家里洗衣煮饭。有一次,姑娘给小伙子做了一件衣服,做的小了,小伙子穿上很难看,可是他不介意,还是经常穿着到处走。”
茵茵感觉到梁霄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抬头,“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很傻?”
梁霄道,“是的,很傻。”
茵茵轻声笑起来,“妈妈给我讲的时候,我也这么想。”
这许多天,小姑娘第一次有了笑容,梁霄心中柔柔动了一下,不禁接着茵茵的话继续道,“那个人不但傻,还很笨。还有一次,因为帮了别人的忙,人家拿着腊肉来感谢他,他心里想要那些腊肉,却板着一张脸,把人家吓跑了。”
茵茵又笑了,“那个人真是又笨又傻。”小手环着梁霄的臂弯,又道,“可是妈妈说,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梁霄抚摸着茵茵的头发,轻声问,“为什么?”
茵茵道,“妈妈说,他若不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那个姑娘怎么会那么爱他。”
梁霄心中一痛,不再说话。
茵茵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妈妈常常告诉我,她好爱好爱我。”她的目光柔柔地看着梁霄,又道,“哥哥,你知道吗,我也好爱好爱你。”
梁霄为茵茵拢拢被子,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茵茵枕着梁霄的臂弯,闭上眼睛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小声问,“哥哥,你爱我吗?”她小小的面孔,因为紧张而神色凝重。
梁霄看着小小的茵茵,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柔弱的小生命,需要他的照顾,他的呵护,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在他最需要慰藉的时候,不经意地,正是她,给了他莫大的温暖。
茵茵的眼睛闪啊闪,微笑起来,他果然是爱她的。小小的茵茵一边笑着,一边抿起嘴巴,有点不依不饶的小任性,第一次在梁霄面前无赖起来,小手拉着梁霄的衣襟,还是巴巴地看他。
梁霄明白茵茵的心思,他把茵茵整个抱到胸前,对着她的小脸认真地说,“茵茵,我爱你。”
茵茵再次把头埋到梁霄怀里,仿佛重新拾到丢失的幸福,竟然轻轻地哭了出来。梁霄拍着她的背,低声唤着,“茵茵……茵茵……”
不曾预料到开始,也无法预见到结局,只是从这一刻起,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从此悄然融入到彼此的生命里。相依为命。
第二日,茵茵很晚才醒来,梁霄已经不在身边。她鞋子也顾不得穿,噌地跳下床,光脚跑到门外,看见梁霄正在给追风添草料。
茵茵几步来到梁霄身后,搂着他的腰,轻声问,“哥哥,你爱我吗?”
梁霄回头看着这个小赖皮,笑一笑,“我爱你。”
茵茵这才满意地放手,低下头腼腆地笑,“哥哥,我好怕昨晚是做了个梦。”
梁霄揉揉她的头发,“昨晚有个小家伙缠着我要我说爱她,还枕着我的手臂睡了一夜,今天早上我手臂疼得都要抬不起来了……”
茵茵抬头,竟有几分赧然,甜甜道,“是哪一只手臂?我来给你揉揉好不好?”
梁霄注意到茵茵光着的小脚丫,伸手将茵茵横抱起来,“我的手臂是很疼,但抱一只小猪还是可以的。”
茵茵咯咯笑不停,伸手环住梁霄的脖子,“你才是小猪……”
梁霄把茵茵抱回到床上,俯身想给她穿鞋子,小家伙却打着哈欠又爬回被子里睡下,把被子直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梁霄还是一直笑。梁霄也不由轻轻笑起来,想着,这么贪睡还说自己不是小猪。
那一刻,他忽然发觉,因为这样一个单纯的小生命,由衷的微笑,原来如此简单。
春日的阳光越来越好,昔日植下的藤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