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杰点点头,又冲她笑一笑,转身消失在明媚的阳光里。
黄夫人长久望着景杰离开的方向,一颗泪珠倏然落下。
一片飘零飞絮中,只余下一个喃喃的声音,一切都该结束了。
…………………………………………………………………
百里源是长夏西面一片辽阔的丛林,地势复杂,沼泽密布,因为地处盆谷之中,气候相对长夏其他地方湿热许多,生满了遮天蔽日的高大植被,方位极难辨识,加之不时有毒蛇猛兽出没,多年来,无数人迷失在这片丛林中,至死也没能走出来,因此百里源又得名死人谷。
景杰沿离水一路向西,在一片河谷处,沿其中的一条支流折向西南。景杰提一口气,运用梁霄教他的轻身功夫,一路穿林越水,不多时,一片一望无际的茂密丛林便出现在他面前,林木间,水光轻闪,足下便是辽阔细密的水网。
景杰攀上一棵大树,驰目远眺,除了风中翻涌的枝叶和依稀可见的纵横水流,连苍翼的影子都没有。他转身回望,稍事等候,却也一直不见梁霄的身影。略迟疑了一会儿,景杰还是决定自己先独自进入百里源。
他注意到地上有很多聚积的柳絮,沿着河岸蜿蜒成一片,灵机一动,从怀中摸出火折,打了两下,弯腰对着火折用力一吹,顿时刺啦一声,整片柳絮蜿蜒着烧了下去,一直到数丈外才熄灭,在地上留下醒目的一片焦黑。
景杰收起火折,这才拨开浓密枝叶,几个纵身,蜻蜓点水般向丛林深处行去。
百里源内,高大植被遮天蔽日,一派阴郁腐朽之气,又因河流密布,潮气很重,四处皆是滑腻苔藓。一路上,他或燃烧败絮,或放倒松枝,做下记号,披荆斩棘一径向前。
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既不见梁霄赶来,也不见前方有行人的痕迹,景杰知道自己这样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只是白费力气,眼前水网交织,林间雾气漳漳,连飞鸟都难以畅快通行,不禁思索,何处能是藏匿之地。
天色渐晚,再由不得他犹豫,景杰干脆寻了一截大小适中的圆木,推入水中,以木为舟,随意顺水而行,只是一路在水边小心留下标记,任水流将他推到哪里便是哪里。
景杰屈膝坐在圆木上,临水植被不时在他身上拂过,水面光影零碎,尽是讳莫如深的况味,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苦涩,这样漫无目的地飘摇,好像曾经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好像他曾经多次做的那个关于大水的梦。
时间慢慢流逝,一切皆笼在清冷的暮色里。努力摒去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他站在圆木上,大声呼喊茵茵的名字,可是,除了偶尔惊起的飞鸟,整个丛林,一片空寂。
唤了一阵,仍是一无所获。看着烟瘴雾气,茫茫水流,景杰想起小时候,一次在树林里迷路,正无措时,一回头,看到前来寻他的外婆,那般瞬间的安心,直到此时仍能真真切切回想起来。念及此,他下意识回头,虽然明知外婆此时不可能凭空出现,还是深深凝望来时的方向,目光越过雾霭笼罩的水面,又看到外婆送他出门时的神情,只是,和记忆中让他安心的目光完全不同,竟是死别一般的绝然。
水流越来越湍急,那个绝然的目光让他有瞬间的失神,待醒觉时,圆木已行至一处崖壁。
十数丈高的崖壁陡然出现在眼前,喷薄而下的瀑布扬起高高的水沫,眨眼间吞噬了景杰脚下的圆木。激流纷扬,景杰根本睁不开眼睛,情急之下,他足尖一点,在坠落的圆木上借力,一招隔岸飞花轻灵地使出来,身体一晃便冲出瀑布,本能地随手抓去,居然刚好抓住瀑布旁一条粗壮的藤蔓。景杰挂在藤蔓上,在空中摇晃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背上已惊起层层冷汗。他沿着藤蔓,几个纵身,不几下就回到崖顶,坐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才忽然想到那个藤蔓有些不对劲。
景杰起身,又回到水雾中,再次顺着藤蔓向下爬去,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那株藤蔓曾被攀爬过,每隔一段间隔,就有枝叶被压平或者脱落的痕迹,他按照握痕比划了一下,从痕迹上看,对方比他的手掌小上一圈,握痕又深又重,显然,那个人攀爬时非常艰难,甚至好几次脱手下滑,景杰的心一瞬间几乎要跳出来,茵茵,一定是茵茵。
回到崖顶,景杰拼命呼喊茵茵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回答他的,除了水声,还是水声。他曾经在墨府亲眼看到茵茵使出隔岸飞花,身姿轻巧,那一招用的甚至比他还要好,而从藤蔓上的痕迹判断,茵茵应是受了重伤。
景杰的心紧了紧,他知道,茵茵不可能走远,没有回应,很可能是因为她已经丧失了呼救能力。从藤蔓尽头处开始,景杰一边呼喊,一边仔细搜索,不肯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他知道,茵茵很聪明,既然她可以从悬崖下爬上来,就一定会留下求救信号。
天完全黑透,终于再也辨识不清景物,只好暂时放弃寻找,景杰又急又累,却不敢大意,他很清楚,百里源在白天尚且危机四伏,夜间就更加危险。他爬到一株高高的树上,准备先挨过一夜再做打算。他仰靠在粗壮的枝干上,从凌乱叶间,竟看到许多闪亮的星,无比静谧悠远。景杰不禁想,茵茵是不是正在附近,无助地看着同样的枝叶,同样的星空。想到这里,一颗心忽然狠狠地痛起来,他不明白,那样子的无助,自己怎么会如此感同身受。
星子很亮,景杰低头,脚下依然漆黑一片。他觉得万分疲惫,只想沉沉地闭上眼睛,可刹那间,竟发现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一颗星子挂在树间。景杰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没错,就在前方,有什么正熠熠生光。他一下反应过来,那是,只能是,茵茵留下的信号。
顾不得多想,他飞身而起,直接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上,像一只无比矫捷的猿,直奔那个亮晶晶的所在。一颗心砰砰跳着,茵茵在那里,就在那里。
景杰终于从纷乱枝叶间,拿到那一小团光亮,那是一块质地柔软的手绢,包成一团,绑在一截小树枝上,挂在林梢。他打开系着的节,数十只萤火虫瞬时飞出来,一团灼人光亮化成斑斑细小的莹光。景杰迅速从树上滑下来,掏出火折,就着羸弱的光,在树下转了几圈,终于发现草丛中一个单薄的身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口气提在心口,景杰跌跌撞撞冲过去,扑倒在那个身影边,手一松,手绢中余下的数只萤火虫纷纷飞出,茵茵苍白的面庞,梦幻一样,却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百里涉险
夜风夹着水汽,濡湿茵茵的头发,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上覆着薄雾,面上尽是死灰的颜色。
景杰颤抖着伸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倏然吁口气,幸好,她还活着。他小心拨开茵茵额前的长发,一点一点,为她拭去面上的泥污,曾经光洁的面颊,此刻全无半点生气。
这些天,景杰和梁霄一样,一直认为掳走茵茵的人不过是想以此要挟,并不会真的伤害她,然而此刻,他不得不相信,几天前还在离水边对他灿然微笑的女孩,现在竟被残忍地弃置荒野,奄奄一息。
景杰心中酸涩难当,他把茵茵搂在怀中,用自己的头,抵着茵茵的头。似乎感知到身边的温暖,茵茵蒙着水雾的长睫偶尔颤动,好像午夜扇动翅膀的蝴蝶。
“哥哥……”夜半的时候,茵茵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茵茵……”见茵茵醒来,景杰几乎喜极而泣,一时却傻傻地只是反复轻唤她的名字。
茵茵艰难地打量眼前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景杰又哭又笑的脸,惶然问道,“哥哥呢?”
“我们一直在分头找你,”景杰轻声答道,“茵茵,坚持住,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茵茵努力眨去眼底的泪水,竟向他浅浅笑了一下。
拥着她的手紧了紧,景杰低声道,“想哭就哭呗,真是个傻丫头。”
薄云散去,月色如水,穿透葱茏枝叶,洒落满地。就着月色,景杰细看茵茵,她原本明亮的大眼睛深陷下去,面颊浮肿,嘴唇干裂,身上裙衫被荆棘刺得破败不堪,周身均是斑斑血迹。
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恨,直把苍翼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景杰抱茵茵躺平在蒿草上,又去水边将方才的手绢洗净,为她拭净□的伤口,细查之下,见伤口虽多,却并无致命伤,又轻探茵茵经脉,发觉她此前受过内伤,但显然自行吐纳调息,已理顺气血,此时心脉弱却平稳,这才稍稍安心。暗自慨叹,她小小年纪,经历如此凶险的一劫,竟可以这般冷静自救,又想到茵茵轻功甚佳,看来梁霄平日定是授她不少自保逃生之法。
景杰在水流旁用木剑掘出一个坑,直到有地下水汩汩冒出,才寻了一片硕大树叶卷成碗状,取了些水小心喂给茵茵喝,又在近旁寻了几个刺梨,掰开攘碎,一点点填入茵茵口中。
置身幽深丛林中,腐烂气息一阵阵传来,也不知是腐朽植物,还是动物的尸身。景杰重又将茵茵拥在怀中,不时听见蛇在草丛中爬行的窸窣声,和暗夜中随风而来的猛兽低吟。
他们就这样拥在一起,终于挨过漫漫长夜。
天空终于泛白,晨曦中的百里源竟然格外宁静清美。挂着露水的枝叶被阳光打得亮亮的,各色野花悄然探出头来,在暖暖的晨光中充满梦幻的色彩,和骇人的夜晚形成鲜明的对比。
经过景杰整夜的妥善照料,茵茵的脸色好了许多,已可以自行坐起。景杰猎到一只松鸡,麻利地去了毛,用泥巴包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