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认错人了。”
“滚!别让我看到你们再出现在这位太太面前!”
牧野皱着眉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那几个男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扶起地上的伤员,爬上车,一溜烟的跑了。
牧野转过身来,自口袋里抽出一只香烟来,叼进嘴里,沉默的看着嘉宝。
嘉宝上身穿着一件纯白棉布短衫,下面是黑色的学生裙,手里突兀的裹着一条暗紫色丝巾,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式,怔怔的站在夕阳下,迷惘的看着他。
牧野看着她,并不做声,只是看着。
然后,才“叮”的一声打着了火机,吸一口,仰着脸,从她的身边走过去……
“为什么?”
嘉宝轻轻的问。
牧野的脚步在她身后停了停,才继续走开……
“我答应了大哥要照顾他的女人。”
他的声音低沉深暗,同眼前这片黄昏的景色一样暖昧不明,仿佛,还有着一种淡淡的寂廖。
嘉宝低下头来,手心里已有了汗水,脸颊却烫的像火烧。
她突然间打定了主意,转过身,急步追上他……
“三哥……”
她冲着他的背影喊出来,眼看着他的肩膀微微一颤,脚步猛然间放缓。
“谢谢你。”
她轻轻的说。
他并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她的脸上,此时漾着的是怎样的微笑。
嘉宝生性单纯善良,待人一向恩怨分明。
他一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第二十一章 春红秋。。
第二十一章春红秋……
1938年的春天,日军逐步扩大在中国的侵略,虽然张自忠将军率领其部下取得了台儿庄战役的胜利,但是由于中国部队落后的装备,这个胜利并没有扭转中国军队在华北战场上失利的局面。而随着战线的扩大和时间的消耗,中国国民政府在战争上投入的财力物力日益枯竭,这就使筹措资金成了全体中国人要共同面对的一项难题。
上海,曾经是中国最大的金融中心,虽然已经沦陷,但是留在上海的相当一部分中资银行、钱庄都还在正常运转中,这些银行因为拒绝通兑日伪政府发行的伪钞伪币,私下里把美元、金条等硬通货偷运到国民政府那边去,成为了日本人急于铲除的目标,就在三月初,日本人指使76号的汉奸闯入了中润洋行,明目张胆的枪杀了三位员工,带走了金库中所有的金条和银元,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引起了储户的惊慌,许多中资银行都发生了挤兑风潮,日本人趁机用廉价的纸币低价买进这些银行库存的金条和银元,不动声色的将中国银行现存的储备金变成了不值钱的伪币。
这个城市的春天,到处是暗杀和恐吓的消息,街道上人人自危,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丝暖意。
春天的夜,风里还有着淡淡的微凉,抬头就是星空,低低的伏在头顶,仿佛只要踮起脚,就能摘下一两颗。
杨逸刚刚从商会组织的宴会上出来,身上的酒劲还没散,被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就找了个借口把跟着的人打发回码头,自己一个人顺着江边漫无目地的走着。
以前,遇到这种场面多半是让叶项来,现在,剩下他一个人独力撑着这个场子,不得不去应酬各种角色,出入各种场所,就这样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他真是腻了。
记不清多少年了,似乎从记事起就在血雨腥风里闯荡,作为青帮里最年青的杀手,死在他手上的人命少说也有十几条,越是风光无限的场面,他就越得要小心提防,后来,他渐渐习惯了,无论在哪里,都保持着十分的警觉,小心的隐藏起自己的真实。
唯有一个人,能真正让他感到宁静。
杨逸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只烟,衔在嘴里,看着江面上倒映的点点渔火,想起她眼里晶莹的光。
“二哥,我累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仰起脸来看着他,像只小猫一样依偎进他怀里。
她睡着的时候,安静的像个孩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总是让人心疼。
他抱着她,看着她沉沉的睡着,嘴角微翘,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光线打在她脸上,整个轮廓柔和优美,恍若笼罩着极不真实的微光。
迭荡的人生,错乱的纷争,那些仇恨和恐惧,寂寞和忧伤,全部都沉淀下来。
世界陡然间安静,而他,只想一直一直的守在那里。
夜风里有隐约的花香,一会儿淡一会儿浓,月色蒙蒙,好像人的心事也被这样的夜色给勾出来了,杨逸忽然停下脚步,神情微微一怔……
前方赫然立着一棵焦黑枯死的大树,巷口的灯光暗淡,依稀看得到远处的树影婆娑。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走到了芳洛巷。
一辆车自远而近,缓缓拐进巷口,竟然就停在周宅的门口。
杨逸颇感到意外,闪身躲进树影里。
嘉宝还是穿着朴素的学生裙,只在外面罩了一件浅蓝色开襟毛衣,手里握着一个小手袋,从车上跳下来,转过身,对着车里的人笑笑:“谢谢三哥帮我同学这个忙。”
牧野从车里探出头来:“不过是介绍个人进电话局,这个忙三哥还是能帮到的,这个周末三哥过生日,你要是能来给三哥庆生,那才是真有诚意。”
嘉宝迟疑了一下,才冲着他点点头:“好,我会去。”
她急匆匆的走进大门,直到走上台阶才忍不住回头,牧野的车已经驶远了,留下一路滚滚的尘埃。
她暗暗松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翻滚消散的尘烟。
杨逸一直站在阴影里,眼看着嘉宝转身走进了房门,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烟含在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划火柴的时候,一连划断了好几根,最后才点燃一小蓬幽蓝的火苗。
只吸了一口,他就把那支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扭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夜渐渐深了,寂静的小巷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周末,天空阴霾,铅灰色的云蒙蒙一片,沉甸甸的压下来,好像是压在人心口上一样。
嘉宝本来以为牧野会搞一个生日宴会,所以出门前特地选了身素色方格小旗袍,头发也梳成两条大辫子,规规矩矩的垂在胸前。
这身衣服还是前年给老家的七爷爷过寿时穿过的,一直压在箱子里,很久也没有机会穿,乍一翻出来,衣服上还留着浅浅的折痕,氤氲着陈旧的香,她站在镜子前看了半晌,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出了门才发现,今天来接她的竟然是牧野自己。
嘉宝眉头一挑,颇有征询的意思。
牧野微笑着附下身,替她打开车门:“别瞧了,今天就我和你。”
嘉宝脸色微微一变,捏紧了手袋,沉默着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牧野在车镜里扫一眼她,掏出一只烟叼在嘴里,半天才说:“阿宝,今天,是三哥的生日,三哥想清静一下。”
嘉宝抬起眼瞧他,他眼眼深遂难懂,依稀有着几丝惶然。
她神态安然,终于微笑着说:“好,三哥。”
待车开出了城,嘉宝才微微一怔:“这是去……”
牧野一只手捏着香烟,另一只手打着方向盘,脸上漾着笑,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怎么,你以前去过梅山?”
嘉宝调过头去,看着窗外成排的松树哗哗的向后倒去,神色淡淡的……
“对啊,以前参加童子军时,来这里参加过军令营。”
“童子军?”
牧野举着烟,大姆指抵在额头上,低声的笑出来。
“你参加过童子军?那样子一定有趣极了。”
天边滚过沉闷的雷声,紧接着,远处亮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铅灰色的云层,留下令人心惊的白。
嘉宝攥紧了手袋,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嘴角是恍惚的微笑。
涮涮的雨声响起来,水花打在车窗上,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雨下的极大,铺天盖地的洒下来,腥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水滴溅进车窗里,打湿了他的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
牧野转过头看着嘉宝,忽然就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是阵雨,别怕,也许一会儿还能看到彩虹呢。”
嘉宝的身子微微一缩,唇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有点慌乱的看着他。
牧野的心一动,却没有松开,仍旧执拗的抓着她的手。
“三哥……”
嘉宝的声音极小,用乌黑的眸子看着他,那样惊慌的神色,叫人心疼。
牧野轻轻吸一口气,终于松开手,仰头靠在椅背上,嘴角是自嘲的微笑。
“你害怕吗?那么好吧,等雨停了,咱们就回去。”
长这么大,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放过手,只有这一次,为了她这一声“三哥”,他轻易就放了手。
他知道伍原在梅山为他的生日准备了什么,在伍原那种人看来,男人想要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梅山原来是国民政府的军事基地,与世隔绝,交通不便,到了那里,无论他想做什么,嘉宝还不是都得听他的?
可是,可是,他居然不忍心。
真是鬼迷心窍了,他这个样子,真像个傻子。
雨越下越大,四周都是水,几十步以外就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雨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和防雨刷划过时单调的“嚓嚓”声。
嘉宝渐渐镇定下来,她抬起手来,理理鬓角的碎发,忽然嫣然一笑,慢慢的说:“同三哥在一起,为什么要怕呢?
牧野看了她一眼,埋下头点着手里的香烟,嘴角微微一扯,算是笑了。
雨一直下到天黑才渐渐停下来,牧野把车开回到市里时已是下半夜,再看嘉宝,她缩在座椅上,已经睡着了。
牧野熄了火,怔怔看着她熟睡的脸,似是痴了。
这一夜,牧野还是睡在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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