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闭眼,不消片刻,竟就陷入了昏睡了之中。
“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南宫彦又看了段紫谦一眼,才转身走出了门外。
池江玉和南宫凌也跟了出去。
刚走出门外,池江玉就忍不住爆发了,“门主,你怎么能答应他?翼城虽离京都不远,但他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任何舟车劳顿了,你是想让他快点死么?”
南宫彦一直等着池江玉说完,才淡淡地道:“池江玉,你告诉我,若他安心在这里静养,又可以支撑多久?”
池江玉脸色一白,微微别开了眼,“我不知道。也许可以支撑半个月,也许七、八,又也许——”池江玉已经说不下去了。
“如果我们带不回秦瑶,你是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去么?”
“你——”池江玉想反驳南宫彦的无情,却又无法反驳。
南宫彦说得并没有错。
即使段紫谦在这里安心静养,他一日没想出解除伏血之毒的方法,段紫谦就只能一日接着一日地衰弱下去。
现在只是眼睛看不见,紧接着,他会听不见,说不了话,再接下来……池江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就不信,我医不好他!”
池江玉愤而转身离去。
南宫彦静静地站在那里,遥望着既将降临的夜幕。
沉默了许久的南宫凌终于开口,语带叹息:“大哥,其实你是不想紫谦步你的后尘,是么?”
南宫彦没有回答,深邃沉静的眼眸里却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隐痛。
——绛雪,你若在天有灵,请你保佑秦瑶平安。
——至少,不要让紫谦留有遗憾。
…
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高高悬挂,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没有留下一丝阴暗的影子。
笙歌漫漫,乐舞蹁跹。
她一身华服,坐卧在舒适柔软的塌上,静默地观赏着殿中的歌舞,身旁还有成群的宫女太监伺候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必恭必敬。
她是当朝唯一一位太上妃——竹妃。
即使手中早已被放空了实权,但因为先皇曾下过圣旨,无论她犯了什么过错,只要不是覆灭皇朝,叛国投敌,都不会治她的罪。所以,在这座皇城里,她一直是为所欲为。
可她还是觉得不开心。
她已很多年没有笑过了,自从入了宫,她几乎都要忘记了笑是什么样子?
还记得当年那人迷恋于她,就因为她那回眸一笑。而也正因为这一笑,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一切。
她一直恨着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剥夺了她的尊严,剥夺了她的自由,所以,直到那个人临死,她也没有再在他的面前露出过笑容。
她要他,带着遗憾死去。
死不瞑目。
“都退下吧。”
终于看得倦了,她无力地挥了挥手,挥退了那些舞者。
“娘娘,您要就寝了么?”有机敏的宫女立刻上前轻问。
她摇头,只是懒懒地望了眼殿外。
“王爷回来了么?”
“还没有。”
她拧眉,“昨日就接到他的飞鸽传书,今天理应到了。”
“王爷,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宫女小心回答,“娘娘莫要忧心,凤体为要。”
她眉间这才稍稍舒展了开来,起身接过另一杯宫女递过来的热茶,小小饮了一口。
这时,有人在殿外通报。
“娘娘,段先生回来了。”
她神色一喜,一扫刚才的慵懒疲态,“快让段先生进来。”
走进殿里的那个人,一身青色长衫,虽然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和风尘。
比起前次相见,他好像削瘦了不少。
她的心底隐隐掠过一丝疼痛。
“参见娘娘。”
那人在殿中跪了下来。
“你们先退下吧!”殿里的宫女太监被一一遣退,竹妃立刻走下塌间,亲自扶起了跪着的那个人。
“元昭,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清儿呢?”
段元昭看了竹妃一眼,“回禀娘娘,王爷路途中有些事耽搁了,稍后便到。”
“是么?那就好。”竹妃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色,随即又略带哀怨地斜睨了段元昭一眼,“元昭,此刻殿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为何还叫我娘娘?”
段元昭沉默。
竹妃不解,“元昭,你——”
蓦地,她只觉肩头一麻,身形已无法动弹。
她僵立在那里,紧紧盯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一字字道:“你不是元昭。你是段元成。”
段元成淡淡一笑,眸光里的神色,却如刀锋般犀利,“竹妃娘娘,我们真是很多年没见了。”
“你是不是把元昭和清儿——”
“你放心,我只是制造了一些事端,阻了他们一天的行程。”
“为什么?”竹妃神色已渐渐恢复平静下来,“你不是给自己下了禁术了么?难道你已经——”
“你们一直想让我杀紫谦是么?”段元成唇角的笑容渐渐冷却,“我又怎会让你们如愿?”
竹妃虽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你竟用了这种方法解除禁术。段元成,你怕是活不了几天了吧?”
“看来段元昭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段元成神色平静,“我确实活不了几天了。不过,这几天也足够让我做完想做的事。”
段家的禁术要强行解除,就只有用生命来换。
当初他被囚禁,无法逃脱,才绝望地给自己下了禁术,只为了可以用最后的爆发力杀了段元昭,可世事难料,谁曾想竟被段元昭早一步发现,在他清醒过来之前,引紫谦进了布下了玄门之术的丛林。
所以,他睁开眼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人,并不是段元昭或是南宫清,而是紫谦。
差一点,他就亲手杀了他的孩子。
那一夜虽然只是瞬间的清醒,他却从紫谦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看见了伤心,唯独没有看见怨恨。
自琴玉死后,他几乎从未正眼瞧过这个孩子一眼。
琴玉的死,成为了他心中永远无法抹灭的魔障。
他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紫谦。
那以后的时日,那个叫池江玉的大夫一直在想办法给他解除这个禁术,虽然没有办法完全解除,但偶尔总会换来暂时的清明。他也渐渐地从池江玉那些人的对话里,听到了紫谦的近况。
等到醒悟之时,紫谦已是心身俱伤。
那时,他才明白,他根本不配做一名父亲。他伤害了他的孩子,纵然以后去了黄泉,琴玉也想必不会原谅他吧?
所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紫谦救回秦瑶。
也许,秦瑶还可以让紫谦拥有一线生机。
“没想到,你还是很疼爱你那个儿子。”竹妃冷笑,“你以为,制住了我,就可以让元昭和清儿就范么?”
“竹妃,若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你,那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这淡淡的一句话,顿时让竹妃脸色煞白。
“段元成,你不用挑拔离间。若为了光复我族大业,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包括我自己的性命。”
“程心竹,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光复你族大业,可为了你这冠冕堂皇的大业,你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十八年前,先皇保了你一次,三年前,先皇又保了你一次,他宁愿负天下之不违,都要保住你,可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哈哈哈——”竹妃忽然嘶声大笑了起来,美丽的眼眸里写满了恨意,“回报?你竟要我回报他么?是他害我如此——所谓的大业,所谓的光复,原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就因为他把我带进了皇宫,因为我成为了他的妃子,我爹强行赋予了我这个使命。段元成,你让我如何回报他?你可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来,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剥他的筋,抽他的骨,喝他的血——即使,他现在已经死了——我心中的怨恨,依旧不减半分——”
她曾是北方炎族最幸福的少女。
她的父亲是炎族的族长,她更是族中的掌上明珠。
炎族的前身据说是先朝的皇族后裔,他们原本安于天命,原本就安心地窝在皇朝的一角,平安无忧地生活着。
她甚至爱上了一个无意中救下的男子。
那个人——就是段元昭。
可那时,段元昭的心中爱着的,却是他的大嫂林琴玉。
她一直在努力,努力地让段元昭爱上自己,她甚至不惜醉后委身于段元昭,好不容易让段元昭心软了,好不容易,段元昭已经肯接受她了,皇帝却在那个时候出现了。
因为她不经意地一个笑容,皇帝爱上了她,要将她带回皇宫。
而她的父亲,也因为皇帝的心动,一直压抑的野心蠢蠢欲动。
于是,身为族长唯一女儿的她被要求放弃自己的自由和爱情,被强行赋予了光复大业的使命……然后,她的一生就这样葬送在了这个冰冷的皇城里。
十八年前,她终于找到机会,与父亲里应外合,用惑心之术几乎颠覆了整个皇朝。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
父亲死了,族人死了,只有她被留了下来。
因为皇帝舍不得她死。
只是,自此以后,她被封住了经脉,废除了所有的功力,永远无法使用盅术。她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于是,花费了数年的时间,才找到了族里一副祖传下来的藏宝地图,打算找回重新使用盅术的方法。
可惜,地图不慎落到了段元成手里。
“当年,你身为皇帝的心腹,御内侍卫总管,得到了地图,为何不献给皇帝,反而拿了地图告老还乡?”程心竹深深望进段元成的眼睛里,“段元成,当年难道你就没有存一丝私心么?”
段元成微微别开了眼睛,“是,当年我是存有私心。这样厉害的盅术,我并不希望它就此消失于世间。”随即,他扬唇一笑,扯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也正是因为我这份私心,害了琴玉,也害了紫谦。所以,这是我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