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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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我的1957年-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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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收前,我们在四大队又有过一次外出的演出活动。这时,县上已不能去了,但小宛农场邀 我们去演出。原来合并到疏勒公社的小宛农场,从疏勒公社又分出去了,场长李学福是原十 工农场的副场长,我虽和他没多接触过,感觉他为人厚道正派。此次邀我们去演出,肯定是 他的主意。他对于我们这些演员的阵容实力,当然是了解的,所以才盛情邀请。
这是我在十工农场最愉快最成功也是最后一次的外出演出活动。
我们是坐着马车去小宛的。这次演出,主要节目是眉户剧《雌雄花》,所以《雌雄花》的 演职员全都去了,此外还演了些小节目。群众演员李熙元和我同坐一辆车。李熙元岁数小,胖乎乎的圆脸,武威人,一直和我说说笑 笑。谈笑间,他也流露出怅惘迷茫。问我:“咱们今后怎么办?日子还长着呢!”我当时心情 尚可,就背了普希金的一段诗安慰他:
假若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
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
相信吧, 
快乐的日子就要来临!
这段诗其实连我自己也安慰不了,我们“快乐的日子”在哪儿?我比他更迷茫。提起今后怎 么办,我心里比他更沉重,但我愿意安慰开导他,因为他比我岁数小,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开 导他。他听了我的背诵,不好再说什么,便默默的了。
小宛临时搭了个高大宽敞的戏台,让我们演出。此次演出因为是在大白天,台下观众欢喜专 注的神情,热情的笑脸,都反射到了戏台上,我都感觉到了,所以情绪特好。我认为演《雌 雄花》以来,这是演得最好的一次。
让我们觉得特别高兴的是,小宛还特意宰了一只羊,吃饭时,我们每人面前有一碗羊肉,吃 羊肉泡馍。我们已是数月“不知肉味”了,每天吃苦苦菜面条真也吃烦了。能够吃上这么一 顿美餐,一定是李学福场长的安排。不论外面的世界有了怎样的改变,政治气候如何反复无 常,他依然认为我们是“好样的”。小宛的工人、农民,观看了我们的演出心里是滋润的。 对他们来说,我们送上门的是精神食粮的上品。许多人身居戈壁深处,人老几辈子也没见识 过如此的演出。所以他们把我们当作贵宾接待,内心无比高兴。
我们非常感动。
我没有想到,因为数月“不知肉味”,我的胃肠对羊肉的消化功能都减退了,面前的一碗羊 肉,数量不算很多,但我无法吃完,就搛给了坐在身边的王昭几块。我的“小伴儿”演戏很 有几分才华,作为陕西人,他在道白、唱腔、咬字吐音方面,眉户味儿很足。他个儿不算很 高,浓浓的剑眉下,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还有些深沉,仿佛总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但他 笑口一开嘴一张,给人的感觉是爽朗坦率,眼睛里什么秘密也没有了。他的长相,也正适合 他在《雌雄花》里扮演的角色。劳动上他是一把好手。我们在演出上合作得很好。
王昭家里是农民,解放前进城找工作,先在一家工厂干活,后来觉得工厂里的工作太苦,经 人介绍,在宪兵队混了几月。一个农家子弟为了讨一口饭吃,在宪兵队混了几月,也没干啥 坏事,这也不算啥,当地一解放他就立即参加了工作。原来,领导上谁也没有认为他在政治 历史上有什么问题,他的原工作单位是安西县公安局,进这种单位,一般都经过严格的政治 上的审查。谁能想到,反右派斗争后,对他虽未发现新的问题,他人又不可靠了,而作为历 史反革命被送到农场监督劳动。在一中队,同他一样,有类似情况的还有几人。反右斗争之 后政策的继续向左转,使他们也蒙受了不白之冤。1979年后,他们经过落实政策,先后又都 成了人民、国家干部。
我们的中队长赵金恒,是个复转军人,共产党员,张掖人。他对我的工作和劳动表现都比较 满意。我在一中队工作了一段,全场对所有的下放人员评级,根据每个人的劳动表现评为 四个级别,最高者四级,最低一级。劳动报酬也略有提高,四级每月的收入可拿到近40元。 我的工资由原单位发,同评级不挂钩,但仍参加了评级,评级也是政治表现的标志,后经大 队统一研究后宣布,给我评了个四级,这无疑意味着是一种鼓励。
赵金恒闲时也和我聊一阵天,说些家常。有一次,他说:“我们这些下放的同志表现确实好 ,来了一年多了,农活熟悉了,多重的劳动都能完成,以后我们就要根据党的政策,该抹(m a)帽子的就要给抹,我们这里是留不住你们的。和桑子,你们将来还是要回兰州,回你们单 位上去的。”我在三大队时,杨康、杜绍宇他们仍用我曾经用过的笔名“和桑”喊我,两个 字的名字喊起来便当一些,也比较亲切。反右派斗争之前,报社上上下下的人都喊我“和桑 ”,在反右斗争中,革命群众为了同我划清界限,表示出对右派分子的蔑视与革命义愤,我 的名字“和凤鸣”在斗争会及一切公开的场合被呼来喝去,曾用过的笔名不再有人称呼。来 农场后,人事干部办交接手续,当然仍用“和凤鸣”三字,所以大家都只知道我的名字。杨 康他们喊我“和桑”,引起了小徐的注意,她问明了原委。以后我的女伴们便都叫我“和桑 ”,后来这称呼又扩大到了“演员”队伍里。来四大队后,赵队长听小徐他们喊我“和桑” ,问清楚缘故后,大概觉得叫起来还有些不顺口,就在“和桑”后面又加了个“子”,所以 ,我又成了“和桑子”。赵队长情绪好的时候,还当众亲昵地称我:“我们的和桑子!”不 过,在全中队也只有他一人这样叫我。“和桑子”成了赵队长对我的专用称呼。
赵队长对于给我们“抹帽子”的事十分关心,不仅私下和我谈,在全中队开会的时候,也常 说起。他在全中队讲话的时候,口气还是部队里首长对下级的态度,以表扬和鼓励为主,充 满了期望。他常说的口头禅是:“我们希望同志们在这里一个个很快地把帽子抹掉,你们都 是有单位的嘛,你们还会回到原单位去的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全国对于给右派分子摘 帽子还毫无动静,右派分子们今后出路究竟如何,从中央的有关文件到新闻媒介,都还看不 出一点眉目。所以,尽管他言恳意切,侃侃而谈,这也是我们内心里最关心的大事,我们一 个个都是洗耳恭听的样子,内心里当时其实都画了个问号。而赵队长的这番话,真正是他的 心声。复转军人的他,同我们这些右派相处已一两年,他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把我们打 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阶级敌人的,但他相信我们这些人有文化有本事,对中国共产党对社会 主义并无反对仇视之心。他说这番话经过深思熟虑,并非脱口而出,这标志着一种社会的良 心。
我们这些右派通过一年多的劳动,处处听党的话,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战天斗地,着实也使 赵队长深受感动。他说上面那些话时诚恳激动的神态,滚烫的话语,是由于眼前他所熟悉的 我们这些右派,个个都向他提供了足够的生活依据,他相信眼前的事实。他甚至有点想不 通,为什么把这些表现确实好的同志划成了右派。我们心里的委屈,他暗自也在心里琢磨过 ,有时竟不免和当右派的我们想到了一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把它说成是一种社会的良 心十分确当。他反反复复地向我们说这些滚烫的话,也有点情不自禁。 赵队长和我闲聊时,有一次,也来了点“忆苦思甜”。他说:“现在,个别的同志还嫌我们 这里苦,几年前,我们复员下来刚到十工的时候,哪里有个农场的影影子呢,面前只是一大 片荒滩,大风一刮起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连个避风的墙角角子都没有,趴在荒滩上, 我们中间好些人都哭开鼻子了!”说到这里,他笑出了声音。他一定是想起那些复员的战友 们哭鼻子的样子十分可笑,毕竟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辛酸已成为过去。我心里暗想:“赵 队长,你哭鼻子了没有?”但终于没好意思问出口来。
赵队长笑了一阵,才不无自豪地又接着说:“那叫啥?那才叫艰苦哩!现在的这算啥苦!”
一年多来,我在劳动中备尝艰辛,也深深地体会到“劳动创造世界”的真理。劳动的艰辛, 曾使我想要躲避开这不堪承受的重负,甚至不惜走进另一个世界,永远躲开这可憎恨的一切 。
这时候,我听赵队长介绍他们当年创业的艰辛,内心里又增加了对当年创业者的尊敬。是的 ,他们作为开拓者,是吃了大苦,流了许多汗水的。农场有了如今的规模和局面,我 们不应忘记开拓者们曾经做出的奉献。
这里要提一笔的,是四大队也有十来户上海移民。这些移民文化层次都比较低,看来基本上 都属劳动人民。个别的上海移民还在这里喜结良缘,扎下了根。
这位喜结良缘的姑娘,苏北人,姓氏不详,大家都叫他“大毛”。当时在食堂当炊事员。同 她一起来到农场的还有她的母亲和一个妹妹。大毛皮肤很白,细皮嫩肉的,身体粗粗壮壮, 正是炊事员的那种体型,说不上好看。她的新婚丈夫是大队统计崔国俭,民勤人,我的右派 难友。我和小徐调到四大队时,他们已经结婚。同许多上海移民中的女孩子相比较,至少在 外型上大毛并不是那么可爱,但是他们小夫妻俩倒是十分恩爱。
一中队的几个上海移民,年龄都比较大。其中一人是理发员,也是苏北人。他是孤身一人来 到农场的。也许,他也有些忌讳,从不谈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农场的,老家还有些什么人, 如何维持生计的,等等,对这些我已印象毫无。我只记得当阳光和煦、天气好的时候,他就 在一中队队部门前放个凳子,拿出装了简单的理发工具的木箱,给大家理发,理发也不用给 钱,只给他记上工分。这种分配制度,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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