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模荒芨巧献愎坏耐痢�30年来,他一直大张着嘴,向老天爷控 诉他的苦难冤屈,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偌大的坟地,还散落着白森森的骷髅和各种零散的人骨。我们走遍坟地的角角落落,仍只看 到写着‘蒋吉生‘的石头,另发现了一块写着‘梁庭明‘的石头。他们的亲人又在何处?
满目凄凉,满腔悲愤。
我们选择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段,用带来的汾酒洒了个圆圈我记得他当年爱喝汾酒,中间放了些麦草,还有宗华的女儿帮助印制的纸钱,早上才蒸好的花卷,几只才上市的桃 子做了祭品。一切都随乡从俗。宗华点燃了纸钱、麦草,我们跪伏在地,开始了祭奠。
我和伐夏从兰州出发时,带来了挽联、挽幛及我填写的《水调歌头》。
伐夏先念了挽联,他喊了声:‘爸爸!‘30年来,他这是第一次呼唤爸爸,第一次和爸爸说 话。挽联是我拟就:
少小逢战乱,坎坷辛酸,健笔成文章,狂狷无畏风骨坚。晴空霹雳, 铮铮傲骨折摧,士人受辱,忠诚罹难,骨抛明水无着,白沙荒冢何惨惨。
英年恸早殇,劳役饥饿,无辜受惩罚,‘三字‘罪名不须活。亲人断肠,声声血泪呼唤, 魂兮有知,梦里应归,子媳孙儿绕身,天伦共享亦融融。
我哭着喊道:‘景超,景超,我们在和你说话,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此时, 天色大晴,骄阳高照,微风徐来,纸钱和麦草在焚烧中呼呼作响,伐夏把用宣纸写就的挽联 投向火中,火舌立即吞没了它。我觉得景超就在身边,他在仔细地听伐夏念挽联,字字句句 都听得真切,他也听到了我的哭喊,在火舌的呼呼作响中,他仿佛回应着什么。
我觉得在200多死难者的坟冢前,祭奠自己的亲人,对更多的死难者也应献上自己的一片心 ,还拟就了献给景超及众难友的一副短联:
千古奇冤莫须有;
百代忠魂归去来。
杜博智和杨康是我们一同离开兰州,坐火车去河西受苦受难的好友,当时同行者6人,幸存者只留下了我们3人。他俩得知我要祭奠景超,也写就了一幅挽幛:
悼景超同志:
刚正不阿,针砭时弊;
雄文三篇,含冤廿载;
受尽磨难,宁死不屈;
奇耻已雪,望君安息。
杨康 杜博智敬挽
以上挽联、挽幛均由宗华代念。每一念完,都投向正在燃烧的火堆。
当伐夏把我填好的《水调歌头》拿出要我念时,我哭倒在地,无法念下去。我临行前填就的 词,倾吐了我大半生的苦衷,语短情长,字字血,声声泪。我的亲人,我想要说给你听的, 又岂止是一首词里所能包容得下的。如果能够留住时光,让我把30年来积蓄在心窝里的话都 说给你听,长眠在黄泉之下的你还会沉默不语吗?
是了,这首只能由我来念的《水调歌头》,我得念下去。
泣血何人知,
肠断有谁怜!
茫茫瀚海无语,
与我共悲。
冤未平人已去,
此情痛煞凄绝,
惊破戈壁天!
同蹈苦和难,
良人不回还。
声喑噎,
心破碎,恨绵绵。
沧桑巨变,
万般痛楚未稍减。
血泪往昔忍顾,
明水 一别卅载,
尸骨未能见,
荒冢无觅处,
长哭问苍天!
宗华涕泪滂沱。为我们家的苦难,他已流泪多次了,为未能找到景超的坟墓,他去 年一个人就曾在坟地边暗自流泪。在兰州我们的家里相聚时,他曾在酒后伏在桌子上,悔恨 得用手捶打自己的膝头,一下又一下……伐夏拿来了卫生纸给他擦泪水鼻涕。此时,面对 一片荒冢,他哭声说道:‘景超老哥,众位难友,你们的悲惨下场都是历史造成的,谁也无 能为力,今天我们来祭奠你们,你们就把亲人见了。30年来,我们是头一次来,你们要体谅 ……‘
祭奠终了,伐夏拍下了应拍的场景。
穿过坟地时,多年前修起的地埂尚依稀可见。宗华说:‘现在这里的移民都是靠机井灌溉,先打好机井,再动员移民迁入,每个人都发200元的安家费。那时,这里完全是一片干滩, 就把300多人开进来种田,人不饿死才怪,都是些大知识分子、高干!‘当年,不知是哪个当 权者喉咙里打了个呼噜,200多受难者便死定在这里了。
宗华带我们来到了当年难友们居住生活过的河沟里,河沟两岸的崖壁上,有不少坍塌了的窑 洞,洞连着洞,还有不少没有了顶盖的地窝子。有一个地窝子分里外间,外间很大,里间小 ,兴许是当年的伙房。里间是炊事员们居住的地方。《白毛女》中,喜儿还‘半间草屋做新 房‘。这里因常年饥饿羸弱不堪的受难者们,从1960年9月底被驱赶到这里,自己动手挖窑 洞,修地窝子,然后住进潮湿阴暗的地窝子和窑洞里,直到闭上他们很难闭合的双眼。人啊人,人把自己的同类不当人的时候,无论什么残忍的事情都会出现,当年这里的管教干部们 又有谁认为他们自己住在有火炉暖烘烘的房子里,而让那些劳教分子们常年住窑洞地窝子有丝毫的不合理吗?没有,当时谁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不然,结局便不会这么凄惨。
有个小窑洞颇有些奇特。这个窑洞挖得很细致,洞里两对面各挖一个似床的小土台,土台上 方各有一个半圆形凹进去的小土台,看来是当年放小煤油灯的所在,小土台有二尺多长,还 可以放些别的杂物,上方已被煤油灯的黑烟熏黑。门口还有一个挖就的小灶,可以做吃的。 整齐的洞门完好无损,上面还有镂刻在土壁上的一个‘求‘字,肯定下面还有别的什么字, ‘求生‘?‘求实‘?因风雨的剥蚀已毫无踪迹。这是什么人住过的窑洞呢?
我们穿过移民村。这里作为两西建设的移民基地,已从静宁、定西、永靖等县迁来不少移民 在这里,定居四五年了。新房都已盖起,高高大大,周围的地埂上向日葵长得十分茂盛,已 低垂着脑袋,就要向主人提供奉献了,小麦早已收割过,条田里正灌浆的玉米长得红红火火 。宗华说,移民们把那一大片荒冢,叫做‘乱葬岗‘。死难者的长眠之地,被取的这个名字 令人不寒而栗。至今,一般人白天也不敢从那里走过 ,他们害怕孤魂野鬼的骚扰。移民们是务实的,他们对身边的有些事并不深思。他们哪里知 道,‘乱葬岗‘里的死难者正是开发这片热土的先行者。30多年前,他们作为‘有罪之人‘ 被驱赶到这片难以生存的不毛之地,然后又陆续被埋葬。被埋葬的是他们的肉身,而这个事 实本身向世人述说着的一切,中国人早已在做着进一步的思考。这些死难者会一直沉默不语 吗?他们难道只是在等待,要让历史的烟尘将他们埋葬得无影无踪,灰飞烟灭?
宗华带着我在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上骑了一阵自行车,又走了一阵路,伐夏随后。又是一个 干涸了的河沟。两辆自行车放在地边,我们从岸上走进谷底。宗华说:这里还有另一处坟地 。我们沿着河谷上上下下走了一阵,却未找到。我走不动了,坐在从河岸的崖壁上跌落的大 土块上休息,让他俩继续找。经过询问移民,原来坟地不在这道河沟里,爬上岸来,再找。
在一处麦场附近,找到了坟地。不远处,移民们正在打土坯,盖新房。宗华对这片坟地仍是 熟悉的,去年他也来过这里,这里成形的坟冢只有十来个,我们仍在仔细地翻看了坟前的 石头 ,仍然模糊不清,一无所获。宗华说:‘为了平地,推土机已把许多坟头推平了。‘另有一 片状似荒滩的坟地,岁月已将坟头全埋平了。因为早就知道这里有两处坟地,不知我们的亲 人埋在何处。在兰州,凡挽联、挽幛,我填写的《水调歌头》,都誊写了两份,以便在两处 祭奠时备用。此时,我心里认定景超不会埋葬在这里。30年前我所到的大队,没有穿越过河 谷低地,没有人会穿过河谷来埋葬他。
祭奠仍如仪进行。
一个闪着白森森的寒光的大腿骨就在近边……
亲人的悲恸会有停止的时候,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亲人已不再悲恸,因为,在中国,人生之旅 的跋涉已耗尽了他们的精神劲儿,生存维艰,生离死别又算什么呢,该忘却的就忘却吧!
但是,历史老人不会忘记这一切。
9月初,我和伐夏回到了兰州的家里。去冲洗胶卷时,才发现在高台的底片全部报废,伐夏装胶卷时没把胶卷挂好,实际是一张也没照上。这使我大惊失色,寝食不安。
30年来,我也许是唯一去祭奠自己的亲人,也祭奠众位难友的人,我见到了那里的凄惨景象 。我的心里不仅装着自己亲人的苦难,把已经过去多年的苦难又重新温习了一遍,我心里更 装满了200多死难者的共同苦难,甚至更多。酒泉夹边沟那边绵延2里多路暴露于荒野的累累 白骨,不是直到20多年后的1987年才被归总重新掩埋?
他们一个个地倒下了,由于饥饿,由于苦役,也由于各种惨不忍睹的非人折磨,逼迫他们共 同走向死亡。这一事实简单些说就是如此。可是,他们作为单个的人,每个人又都有着自己 个别的极难类同的痛苦。他们在告别人世时各自都有难以言说的痛苦,难以言说的苦衷。他 们的遗恨,又有谁知道?有谁能说清楚呢?就说我的亲人,他一向自认有洁癖。我们家窗明几 净,没有书架尚要摆置的书籍,桌上的文具,大人小孩的衣物等等,这一切归置得整整齐齐 ,都是因为他。他一向衣着整洁,50年代知识分子们一般都穿中山服,他的制服上衣总是平 整洁净,没有折皱,夏天的衬衣更是一尘不染。 到了农场,在饥饿难耐,苦重的劳动难以 承受的情况下,每天收工回来,他仍坚持洗脸洗脚刷牙,完成例行的卫生大事。而且,他破 旧的衣着总是洗得干干净净。 可是,按照那位临洮难友说的,他在死前 出 现了水泻,肯定,他没有力气挪动身子到地窝子外面去泻去拉。12月正是严冬,他的心脏停 止跳动前,他的下半身一定是浸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