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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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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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下来时,我还故意蹦哒了两下。
但是,一切依旧。那个我在进军路上非常害怕的“老朋友”再也不来了。
我终于知道生命是怎么回事了,它的生长和夭折都由不得我们。
肚里的孩子固执地成长着,无论我怎样不欢迎他,他都固执地与我同在,绝不离去。我只好认输。到了8月中旬部队准备出发的时候,我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无效,我必须带他上路了。于是我把这个迟到的消息告诉了你们的父亲。
你们父亲的惊喜出乎我的意料,他红了脸。他有些不相信地盯着我的肚子说,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说,苏队长说,要5个多月才能看出来。
他说,好,好。这是一件好事。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本来不想要的。
你们父亲瞪大了眼睛,说,什么?你不想要?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你以为那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我看他生气了,小声说,可是他在我身上。我怕……怕他成为累赘。
他大声说,孩子怎么会成为累赘呢?孩子要是累赘我们还革命个什么劲儿呢?
我们熬过一辈子不就算了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差劲儿的想法?你简直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也生气了,我说,我不是怕自己吃苦,我是怕拖累大家,我还担心孩子生下来没东西吃,害怕他像虎子那样……找不到……
我的嗓子哽咽,泪水已经含在了眼眶里。
你们父亲愣了一下,走过来把我揽进怀里,说,不用担心,有我呢。你知道吗,我喜欢孩子,我要做父亲,我要做很多孩子的父亲。难道你不想做母亲吗?你不想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吗?我们要生一大堆孩子!
我回答不上来,在那个时候,坦率地说,我还没有做母亲的心理准备。
你们父亲说,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做母亲。如果你把孩子弄掉了,我就处分你。
说完他就迈着大步出门去了。团里正等着他开动员大会,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儿女情长。但很快他又像上次那样折回身来,他说他的本子忘拿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本子,我看见那本子就在他的手上。他站在门口说,这是真?你没搞错吧?
我说那怎么可能?已经3个月了。
他说好好,等到了拉萨,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他说这话时,突然发现他要找的本子就在手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门去,但又一次倒了回来。这一回他表情严肃地说,我得向你检讨,前段时间我老是批评你爱睡觉,看来是我不了解情况。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吃,好好睡,不要再参加爬山训练了,你一定要把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看到你们父亲欣喜的样子,我有些内疚。我抚摸着腹部想,以后我再不胡闹了。
我要把他好好生下来,好好地做个母亲,在拉萨建一个真正的家。
5
又是一个8月28日。
一年前的这个日子,我们离开四川眉山,开始了向高原进军的伟大行程。现在,我们又将迈开我们的双脚,向着我们进军的最终目的地拉萨进发。和平解放西藏的战略进军,此时正式拉开了帏幕。与我们同时开进的,还有青海、云南、新疆等方向的部队,可谓浩浩荡荡,势如洪流。
出发时,我已有4个多月的身孕了。但因为人本来就瘦,加上没什么营养,把军装一穿,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除了你们父亲,还有苏队长和王政委外,没人知道。
我也不希望被人知道。此次上路,不能够像以往那样为大家作鼓动宣传工作,我已经觉得很遗憾了,再让人照顾我,我会觉得比生病还难过的。
我怀着孩子,跟大部队一起上路了你们的父亲把他的马让给我骑,自己和战士们一起步行。他步行,走得比马还要快,看得出他心里充满喜悦。我怀上孩子这事,真让他浑身是劲儿。因为路途坎坷,我骑在马上颠簸不已。我想象着腹中的孩子也被颠来倒去,有些不忍,就下马来走,但刚走两步,你们父亲就看见了,他大声说,你给我上马去!我有点儿生气,我想是我怀孩子又不是他怀,他怎么知道我的感受?我就是不上马。他的脸色变了。
苏队长看见了,走到我身边小声说,还是上马吧,你得保存好体力,今后有你累的时候。
苏队长的话我不能不听。
好像是专为了考验我似的,上路后我们第一个要翻越的,就是著名的丹达山。
丹达山海拔6300米。同时又叫夏贡拉,汉语的意思是东雪山。关于这座山,历史上有许多传说,总之把它说得十分可怕。说它终年积雪不化,说它雪化时常常有冻僵的人和兽直立着。但对我们来说,只有一个传说,那就是我们的先遣部队已经翻过去了。
当然,我们还是非常慎重地对待它。头天晚上我们好好地吃了一顿饱饭,酥油茶,糌巴,然后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把所有的牛马和骡子,加倍地喂了饲料。
我们上山。
对我来说,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翻山都不同。虽然从出发到现在,已走过了那么多的路,翻过了那么多的山,越过了那么多的河,可现在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往前走了,我是带着一个新生命在一起往前走。这种感觉非常奇特。
队伍蜿蜒着上山了。
好在是9月,山上的积雪没有冬天那么深。你们父亲将他的马让给我骑,自己和战士们一起步行。丹达山虽然高,却不像恰巴山那样绵延上百里。它有三个非常明确的山峰,过一个就少一个,让大家觉得很有信心。过第三个山峰时,我骑的那匹马已经有些力不能支了,走两步就站一站,大气喘得像拉风箱一样。我想起了那匹倒在恰巴山上的马,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骑它了,我就下来走。通讯员小宋上前来,一边为我牵马,一边照顾我。看到他我总是想起小冯,我不要他照顾,自己低着头,一步一喘,努力地攀登。
山峰刺进了苍穹,我不敢抬头望那个在云雾中遥不可及的山顶,我只把前面几步远的一块石头或者峭壁当做目标,一点点地向前移。大团大团的白云在身边飘来飘去,我又有了在恰巴山上那种感觉,人不是在山上走,而是被云托浮着在天上飘。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累到极致时,就不再感到累了。四肢和心脏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失重般地飘起来。
这时的雪山已不复美丽,它就像一座浑身披着白毛的狮子,蛮横地卧在我们的面前。它让我们又怕又无奈。我们只能往前走,我们必须往前走。
我是在上山的时候,看见她的,那具倒在路边的尸体。如果不是她的脸被破布盖着,我会以为她不过在睡觉。她的瘦小的身材,和散落在雪地上的黑色头发,让我判断出她是一个女人。其实一路上,我们好几次遇见倒毙在路上的人,他们可能是因为寒冷,可能是因为劳累,可能是因为饥饿,再也走不动了,就那样倒下了。
但看见这个女人时,我的心里一动,我想起了在甘孜到昌都的路上遇见的那5个叩长头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我断定她是其中一个。自从那次遇见她们后,我的心里一直在惦记着。我想当我们停留在昌都时,她们一定继续在往前走。如果顺利的话,她们现在应该到拉萨了。我常常想,不知她们怎么样了,是否都活着?
我蹲下去,掀开她脸上那块布,我想,千万别是那个小红点儿姑娘。
还好,她不是,她的年纪看上去比较大。但的确是叩长头的女人中的一个。她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牛皮,那是为了双手一次又一次在地上匍匐而缠上的。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继续向前走。
我无论如何没想到,我还会再见到她,再见到尼玛。更没有想到我们的命运会交织在一起,会有着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
有时候面对离奇的命运,我这个唯物主义者也不能不感到困惑。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命中注定这个说法,许多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深深的积雪,崎岖不平的冰雪小路,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拼命地喘气。
牛也喘气。每迈一步,所付出的体力都是巨大的。我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就好象焊在了雪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我真恨不能一屁股坐下来,或者索性躺下来。我大喘着气,望着马,马也望着我。它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它有些同情我。我拍拍它,我想告诉它我能行。但我说不出话来,也拔不出我的脚来。
进入冰山雪岭之后,上级怕我们得雪盲症,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付简易墨镜。但我喘不过气来时,就觉得它也碍事,索性取下来塞进口袋里,好像眼睛也需要喘气似的。
这时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拉了我一把。我抬头,看见了辛医生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一边拉一边说,你的眼镜儿呢?赶快戴上。我喘得说不出话来,拍拍口袋,他从我兜里把眼镜取出来重新给我戴上。他说坚持住,走过去就好了,走过去前面就是平路了。真的吗?我大喘着气,我明知他是安慰我,还是鼓起了几分勇气,又往前迈了一步,但后面的腿又像焊在了雪地里,怎么也拔不出了。那时我真想死在这座山上算了。埋在这么洁白的雪里,也不算冤。
忽然,我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嗓子里往外涌。我一张嘴,哇地一声,竟吐出一口黑黑的血来。怎么是黑的?我一紧张,就摘下了眼镜,血一下子变得鲜艳无比了,仿佛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大大的花来。我马上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我怕腹中的小东西会随之吐了出来。
我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叫:小白你怎么了?
我连忙用脚踢了几块冰雪,想把红红的血迹盖住,别让苏队长为我操心。但苏队长还是看见了。那血红得刺目。她从后面赶上来,心疼地望着我,一声不吭地将我的背包接了过去。我们没有说话。我们不用说话。
坚持。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坚持就是胜利。
也就是那一次,后来我没再吐过血。只要不再吐了,我就立即把已经吐过的血忘到了脑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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