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亦赤惕部可以说是历次战争唯一没有受过直接损失的部落,实力最为雄厚,这使一部分人看好塔尔忽台。而札木合有着与成吉思汗对敌的丰富经验,又对成吉思汗恨之入骨,所以多数人更倾向于他。
出人意料的是,会议伊始,塔尔忽台率先提议推举札木合为古儿汗。塔尔忽台不争,别人哪里还有什么异议?于是,10位首领共同簇拥着札木合向设在帐外白色毡毯上的宝座走去,将札木合抬上宝座,跪拜于新大汗的脚下。
札木合望着他们,又望了一眼耀眼的太阳,一张汗津津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大功告成的惬意。盟誓前,他郑重地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说:“蒙各部首领举我为汗,其实我宁愿只做一个消灭铁木真的先锋。铁木真的存在,已成为整个草原的灾难。为了不被他各个击破,各部只有联合起来,与他作一生死较量。此战至关重要,胜则可保我与诸位昔日的尊荣,败则我们永无立足之地。愿长生天保佑我们一战成功,杀了铁木真!”
“杀了铁木真!杀了铁木真!”11位首领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以草原上最古老的方式进行盟誓。他们以刀斫木,以足踢岸,一时间,方才还庄严肃穆的会场突然变得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札木合的演说有些意味深长。可能他早已预料到,与成吉思汗一战无论胜败,他这个“古儿汗”都当不长久。对于这样一种一锤子的买卖,他只要能够胜利,情愿将形同虚设的“古儿汗”抛入斡难河中。
盟誓并且祭旗后,札木合率领大军沿斡难河顺流而上,与成吉思汗、王汗的联军先后来到阔亦田地区扎营。
当第一线曙光划破天际时,两边的战鼓爆豆般地响起。蒙军亮出队形前,元帅木华黎特意召来忽必来、朝伦、斡歌连、速不台四将,命令他们轮流看住成吉思汗,勿使他冲杀于敌阵之中,亲冒矢石之险。四将领命而去。
札木合挥动令旗,指挥军马一同杀出。转眼间,双方混战一处,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时,一团黑云由东南向阔亦田方向徐徐飘来,南风骤起,不出半个时辰,乌云密布,暴雨倾盆,风向正对着进攻一方的蒙、克联军。联军将士被风雨冲得睁不开眼睛,进攻速度明显减慢。相反,对方因获天助,士气大振,向联军进行了疯狂的反扑。
克烈军首先溃退。蒙军纵然顽强,终究架不住人力与自然的双重袭击,阵脚渐乱,败象渐显。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成吉思汗突然出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从旗手手中夺过战旗,奋力向敌人冲去,那英勇绝伦的身姿即令士气正旺的对手也为之胆寒。
仿佛一种奇异的力量重新支撑起蒙军将士的无畏和勇气,有些紊乱的队形开始稳住了,忠诚的将士们随着他们的大汗杀返敌阵,好似全然忘却了扑面而来的风雨。札木合的联军面对无所畏惧的蒙古铁骑,阵形开始动摇。
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在人们头顶炸响。雷声过后,一个人们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忘怀的奇迹出现了: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但风势已然逆转,反向札木合的联军袭来。札军不防有变,潮水般向后退去,混乱中不断有人跌落幽深的山涧。
札木合顿足捶胸,悲愤莫名。为什么连天也要帮着成吉思汗?为什么?
札木合联军兵败如山倒。
桑昆建议分头行动,由他追杀札木合,成吉思汗追杀塔尔忽台。
成吉思汗清楚桑昆的算盘。以札木合的为人,势必会乘其盟友溃败逃散之机大肆抢掠各部财产部众,追杀他无疑可独得厚利。塔尔忽台则不同。塔尔忽台最后来到战场,未见仗而逃,实力完好无损,追上他势必有一场硬仗。不过,桑昆的提议倒也正合成吉思汗的心意,他是不会放过给塔尔忽台致命一击的机会的。
克烈、蒙古两部分头行动。克烈军往鄂尔浑河下游去追杀逃窜的札木合。蒙军则兵分三路,一路由成吉思汗亲自率领沿斡难河追杀塔尔忽台的泰亦赤惕部,一路追杀宿敌篾尔乞部,另一路则直出鄂尔浑河下游相机截杀札木合部。
在斡难河对岸,蒙军追上了塔尔忽台。泰亦赤惕部返身迎战,与蒙军展开酷烈的厮杀。战场上,但见蒙军往来奔突,杀声震天,成吉思汗更是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一直在后面观战指挥的塔尔忽台远远看着成吉思汗的身影,心里十分焦急。他清楚,虽然他的军队目前尚能苦苦支撑,未曾落败,但时间一长,绝非气贯如虹的蒙军的对手。
塔尔忽台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挽弓搭箭的年轻将领,他认出那是只尔豁阿台。只尔豁阿台素有“合撒尔第二”的美称,是泰亦赤惕部一流的神射手。此时他手里的弓箭瞄准的不是别人,正是跃马阵中的成吉思汗。
一支利箭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正中成吉思汗的脖颈。
狂喜差点让塔尔忽台窒息。他期待着那一刻的出现:成吉思汗跌落马下,蒙军军心大乱……然而,远远看去,只见成吉思汗在马上稍稍晃了一下,便奇迹般地坐稳了。他伸手拔下脖上的利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鲜血顺着他脖颈滴落在铠甲上,很快染红了灰色的战袍。
当时队伍已然打乱,除紧随于成吉思汗身边的哲列莫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中箭受伤。
太阳衔山时,双方鸣金收兵,约定明晨再战。哲列莫寸步不离地守在成吉思汗身边。成吉思汗的脸色惨白如雪,精力已完全耗尽,他在哲列莫和众侍卫的护持下刚刚走到自己的临时营帐,就昏倒在门前。
哲列莫强自镇静,他为成吉思汗细心察看了伤口,见没有伤到致命处,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吩咐侍卫去准备烙铁,自己则俯身为成吉思汗吮去脖上的淤血。淤血除尽后,他用烧好的烙铁封住了成吉思汗的伤口。
火光映照在成吉思汗苍白的脸上。
哲列莫怀着无以名状的心情凝视着这张脸,心中百感交集。他实在不敢想象,一旦成吉思汗有个好歹,他们会怎样?草原会怎样?毕竟,在每个蒙古将士的心中,在许许多多草原人的心中,成吉思汗的名字早已意味着一统草原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成吉思汗失血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哲列莫忙将耳朵附在他嘴上,勉强辨出一个字:“渴……”
哲列莫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他起身去寻马奶。不巧的是为了追击敌人,他们将所有的辎重军需留给了后卫部队,每人只带了一点清水和肉干。他不再犹豫,叮咛侍卫守好营帐,自己出营去寻马奶。他悄声来到泰亦赤惕人的营前,脱去衣服,只穿一条短裤潜入营地。在营边一座空帐前,他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奶桶,桶底尚残留着不少凝固的马奶,他如获至宝地拎起奶桶,飞快回到本营。
成吉思汗仍处于昏迷之中。哲列莫用清水调匀了马奶,倒在碗里,一口一口地喂着他的大汗。这一夜对他来说是如此漫长难熬。天蒙蒙亮时,成吉思汗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大汗,您醒了?”哲列莫惊喜交集。
眼前的雾翳一点点消失后,首先映入成吉思汗眼帘的是哲列莫疲倦的面容。
“大汗,再喝点马奶吧。”哲列莫端过早已备好的马奶,扶起成吉思汗。
两碗马奶喝下去,成吉思汗觉得心里不再那么灼烧了,他疑惑地望了望哲列莫:“我们营中没有马奶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泰亦赤惕营地。”哲列莫简述了他弄到马奶的经过。
成吉思汗微微叹口气:“你太冒险了。如果你被抓住,让敌人知道了我受伤昏迷的消息,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不妨事。我考虑到这层,进入泰亦赤惕营地前已先将衣服脱去。万一他们抓到我,我就说因我违抗了军令,您为惩罚我,将我剥光了衣服关起来,我不甘受辱,才悄悄逃出蒙营。只要骗过他们,我便可以寻机返回了。”
哲列莫的细致深得成吉思汗的赞赏,他紧紧地握住哲列莫的手:“你总不惜以生命来保护我。这20多年来,你追随在我的身边,无论遇到多少挫折和失败,也不曾让你改变初衷。你,还有博尔术、木华黎,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对我来说犹如车之辕轴,体之臂膀,我甚至有时不知该如何才能酬答你们对我的这份忠心。”
“您别这么说,更不能这么想。您刚出生时,阿爸把我献给了您。从那时起,我的一切就已属于您了。”
“不……”成吉思汗喃喃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哽住了,他急忙将头扭在一边。哲列莫无言地注视着他,眼眶也微微红了。良久,成吉思汗努力克制住油然而生的温情,以他特有的敏锐问:“你找马奶时,没发现泰亦赤惕人的营地有人吗?”
“没有。营地内很沉寂。”
“沉寂?”成吉思汗的眼中闪出了思索的光芒。哲列莫也顿悟到敌情的异样。当时他将全部心思都扑在大汗身上,未加留意。
成吉思汗与哲列莫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的判断:塔尔忽台跑了。
千真万确,泰亦赤惕营地确已空无一人。
昨晚塔尔忽台收兵回营后,一直坐卧不宁。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一些零散的可怕的片断:高举的战旗,逆转的风雨,成吉思汗中箭后屹立不倒的身姿……他急召部将商议对策,结果众人皆无心恋战,一致要求暂避蒙军锋芒,待回老营后再作打算。塔尔忽台接受众议,当即传令连夜拔营。
成吉思汗从榻上撑起身体。由于牵动了伤口,他那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蜡黄的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大汗!”哲列莫知道成吉思汗急于追赶逃跑的塔尔忽台。
成吉思汗对哲列莫说:“他们不会跑得太远!从他们只将空奶桶丢下的情况看,他们必定坛坛罐罐带了不少,只要我们派轻骑前去,定能追上他们。”
“由我去就可以了,您不能……”
“我没事,扶我起来。”
成吉思汗刚刚踏出帐门,便传来一个好消息:博尔术在歼灭篾尔乞部后引军回营途中,正遇上仓皇逃遁的泰亦赤惕部,双方经过一场混战,塔尔忽台力不能敌,丢下大部分辎重和部众,只带部分残兵败将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