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王汗爷孙在蒙古部逗留了十天有余。撒图在祖汗面前从不掩饰他对华容的倾慕,王汗更恼儿子无端破坏了一桩绝好的亲事。
临行时,成吉思汗赠给王汗一套制作精美、造型别致的金杯,王汗爱不释手。感于义子的诚意,王汗再次重申了他与义子的父子之盟。
回到本部的王汗情绪比过去有了很大好转。令他不解的是,儿子桑昆对成吉思汗的态度也发生了某些改变,至少不再像过去那样反感。时至仲夏,桑昆居然主动向父汗提出了与蒙古部联姻的建议。
王汗大为意外。当初正是由于桑昆的竭力反对,才使两桩亲事化作泡影,而今桑昆旧话重提,连做父亲的也难免不起疑心。
桑昆的解释倒是很诚恳:“过去,我的确对铁木真成见很深。但现在情形有所不同。撒图从蒙古部做客回来后,经常向我提起华容,看他那意思,对华容用情颇深。现如今我也想通了,两部结亲,孩子愿意,我妹妹愿意,父汗您也愿意,我又何苦固执己见,横加拦阻?不如邀成吉思汗来喝个许亲酒,定个日子将两桩亲事一起办了。”
王汗没有理由不相信儿子的真诚,当即欣然应允。如果这位糊涂的父亲看到儿子转身离去时脸上的狞笑,一定会不寒而栗。
毒蛇换了身上的花纹,还是毒蛇。
王汗仍派镇海出使蒙古,其用意一目了然——成吉思汗信任镇海。
镇海初接使命时心里也犯了好一阵嘀咕,可禁不住王汗父子的信誓旦旦,便信以为真。
成吉思汗依然亲切地接见了镇海。镇海婉述了王汗的求亲之意,成吉思汗颇觉意外,半晌无语。
镇海面露愧色,急切地解释道:“大汗请勿怀疑王汗的诚心。临行时,王汗特意嘱咐我转告大汗,他已年近古稀,按理说早该将克烈大位传给桑昆,皆因桑昆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不堪大位,不得已他才以老朽之躯支撑至今。他此生唯一可以相信和依赖的人只有您——他的义子了,倘若他活着时能够亲眼看到克烈与蒙古永结盟好,他死也安心。”
成吉思汗的表情有些松动,义父这些话句句说得在情在理,不由得他不信。
木华黎、博尔术彼此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他们真怕成吉思汗会失口答应什么。
“这一次,桑昆怎么说?”成吉思汗问。
“桑昆太子更多的还是为他儿子打算。撒图喜欢二公主。”
“如此……父汗之意是要我去克烈喝许亲酒吗?”
“是的。”
“也好,我——”
“大汗,”木华黎抢过话头,“事关两部结亲大事,须从长计议。”
“将军莫非怀疑王汗的诚意?”镇海不解地问。
“不,我只怀疑桑昆,或者说只怀疑札木合。他这个人为达到目的,往往无计不用。”
镇海一愣。想到札木合,他即使想向蒙古君臣保证王汗父子绝无恶意,也说不出口了。
成吉思汗看看木华黎,又看看镇海,豪爽地摆摆手:“这和札木合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喝个许亲酒嘛,既然王汗诚心相邀,我去就是。”
木华黎倏然变色。“大汗,您……”
“不必多言!我坚信王汗无害我之心。王汗之约,我不能不赴。博尔术,你负责备办礼物,三日后我将动身前往克烈。”
“扎。”博尔术不敢不应。
镇海却只注意到木华黎忧烦的眼神。
木华黎、博尔术奉命将镇海送出主营。目送着镇海远去,木华黎无声地叹了口气。
良久,博尔术关切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木华黎心绪复杂地收回目光:“难哪。”
“我了解你此刻的感受,只可惜我们无能为力。大汗从来一言九鼎,他既已开口答应,就绝不会出尔反尔——除非我们能够拿到确凿的证据。问题是时间如此之短,我们根本不可能拿到证据。札木合将一切都算准了。”
“我最难受的是大汗太重旧情。其实,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何尝不是悲剧。”
“要不要通知其他各部首领?”
“远的恐怕来不及了……通知他们事处危急时可便宜行事。”
“你做决定吧。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木华黎心情沉重地圈回马匹。
二人默默并马而行。
许久,木华黎似乎下定了决心:“你说,是你留下还是我留下?”
“什么?”博尔术一时没反应过来,琢磨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还是你留下吧,这么大个部落,只有交在你手里,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并非如此。我们二人必须有一个留下来保护老营百姓。将来,我们要将老营完整地交与大汗。”
“其他呢?”
“此去克烈,会经过蒙力克的晃豁坛部。蒙力克是大汗的老家人,他说话大汗多半会听的。交代斡歌连,务必让大汗在晃豁坛部稍作停留。克烈始终是我们的心腹之患,这次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只是让大汗亲自去冒这种危险,实在是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无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记得还在大汗和札木合合营时,有一次我与大汗谈及王汗的为人,曾设想过将来克烈部与我部的关系发展。我问大汗,倘若有朝一日王汗成为敌人,我们该怎么办?大汗一直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那时我便清楚他很难向王汗下手的。对他而言,王汗永远是他的恩人。”
“任何阴谋只要化解得当,不愁不能转败为胜。回去后召集各部主要将领再细细研究一下对策,这一次,看来我们真的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镇海是否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可能!他回营之日,就是丧失人身自由之时。”
茫茫绿野中,天显得格外高,地显得格外阔,穿行其间的一行人显得分外渺小。
经过几天的行程,成吉思汗等人来到一个营地。斡歌连告诉成吉思汗这是晃豁坛部的本营,他坚持要求大汗到蒙力克家中稍事休息,成吉思汗同意了。
听说成吉思汗到来,蒙力克又惊又喜,忙不迭迎出帐外。成吉思汗与他寒暄了几句。当讲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时,蒙力克神色骤变,连连摆着手,急得语不成句:“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蒙力克叔父,你认为有何不妥吗?”
“大汗,您怎能轻信桑昆的鬼话呢?而且,王汗是什么样的人,无须老奴多说您也清楚,他若有一点主见,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札木合、桑昆牵着鼻子走?”
“但这一次……”
“大汗,您听我说,当年俺巴该大汗就是因为轻信了塔塔尔人的许亲诺言,亲送女儿前往成亲时才被塔塔尔人捕获,最终在金国受尽酷刑而死的。临终前,俺巴该大汗叹息着说,我蒙古人吃亏就吃在单纯轻信上,希望我的子孙后代再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大汗,老奴担心您今天正在走上俺巴该大汗的老路啊。”
成吉思汗认真地思索着老家人的话,一贯的冷静开始在他头脑里占了上风。他承认,在处理与克烈部结亲这件事上,他的确过于感情用事了。他一直往好处想,毕竟好处是他的希望。如今,老家人提到俺巴该大汗之死却不能不让他有所警悟。“蒙力克叔父,您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蒙力克胸有成竹地说:“大汗既已失言应允,自然不好轻易毁约。依老奴之见,不如派两名使者前往克烈,代大汗去喝许亲酒。若王汗问起,可推说大汗途中中暑,暂时不便前往,俟身体复原后再去与之相会。如此,我们便可在晃豁坛部静观其变。倘若克烈许亲是实,大汗再亲去赴宴不迟;倘若其中有诈,大汗也不致濒临险境无力自救。”
成吉思汗思虑片刻,同意了蒙力克的建议。
探知成吉思汗突然滞留于晃豁坛部,桑昆担心计策败露,一边扣住使者,一边请来札木合商议对策。札木合思虑片刻,与桑昆定下一计。
王汗从早晨起就眼巴巴地盼着义子到来,听说桑昆来了,满以为成吉思汗也到了,急传儿子入见,喜滋滋地问:“铁木真来了吗?”
桑昆冷笑一声:“你在问你的义子吗?他不会来了。”
“这是为何?”
“我刚得到急报,说铁木真已与乃蛮部的塔阳汗达成秘约,决定乘前来克烈赴宴之机,里应外合,一举消灭克烈。你居然还在盼他。”
“儿啊,你究竟又受谁的挑唆?你忘了上回也是你说铁木真与塔阳汗有勾结,逼着为父弃他而去。结果呢?若不是他不念旧恶,慷慨相救,恐怕我们父子二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有确凿证据。来呀,带上来。”
一个陌生的黑瘦汉子被推了上来,从他的服饰来看,确是乃蛮人无疑。
“此人就是乃蛮派来与铁木真联络的信使。该着铁木真的阴谋败露,此人贪赶夜路,误入我部营地,被札木合的手下捕获。他倒有点小聪明,想装成哑巴蒙混过去,幸亏札木合略施小计,灌醉了他,他才将实情都招了出来。父汗,你若不信,可以当面审他,不就真相大白了?”
桑昆振振有词,王汗却无心审问。他挥手命人带出“乃蛮信使”,以一种劝导的口吻对儿子说:“你千万莫信这些无稽之谈!这不是乃蛮部使的离间计,就是札木合设好的圈套。你不妨细细想想,从我们提亲到铁木真许亲,时间如此短暂,就算铁木真真的有心同乃蛮部勾结,也来不及啊。”
桑昆一惊。他和札木合设下此计时的确忽略了“时间”这个重要因素。万没想到平素昏愦糊涂的父亲,竟也有如此清醒敏锐的时候。
正当桑昆无计可施之时,札木合推门走了进来:“王汗,这个问题由我来给您解答如何?”
“怎么又是你?”王汗厌恶地望着札木合。
“我是特为王汗而来。”
“想让本汗再上你的当吗?”
“既然王汗对我成见如此之深,告辞了。”
桑昆伸手拦住札木合,向父亲怒道:“你听札木合首领把话说完好不好?”
札木合不动声色地劝道:“太子无需动怒。太子一定忘了将铁木真滞留晃豁坛部不来的消息告诉王汗了吧?”
“你说什么!札木合,你最好把话给本汗说清楚再走。”
札木合慢慢转过身:“我原本正为此事而来。王汗您总以为您最了解铁木真的为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