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札木合,你最好把话给本汗说清楚再走。”
札木合慢慢转过身:“我原本正为此事而来。王汗您总以为您最了解铁木真的为人,事实上,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话怎讲?”
“铁木真重旧情、守信义不假,但这只是他性格中的一个方面。还有一点,不容人忽视的一点,他同时还是个自尊要强、爱憎分明的人。他这种人,在你未伤害到他的自尊的时候,他可能比任何人都宽宏大度。当你一旦伤害到他的自尊时,他同样会念念不忘。上次桑昆太子拒婚,确实说了些羞辱他的话,他之所以隐忍下来,是因为有许多部落陆续归附了您,他还没有力量与克烈抗衡。想必正是在这种欲战不能、欲罢不甘的情况下,他才萌生了与乃蛮联手的念头。王汗您别忘了,他这人一向是很善于借他人之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说到底,塔阳汗只是个昏庸的贪婪小人,可克薛好大喜功,为了夺取黑林这块令人垂涎的宝地,他们自然不会放弃任何机会。为求一战成功,塔阳汗甚至遣使通知他哥哥不亦鲁黑发兵相助。巧就巧在不亦鲁黑在‘阔亦田’大战期间与我结下深厚的私交,他本人又对成吉思汗恨之入骨,便将此事暗中通报于我。我接受了上次与可克薛交战时因偏听误信导致王汗您濒临险境的教训,在未拿到确凿证据前,没有惊动您与太子,只是一直暗中留意乃蛮部与蒙古部间的交往。也是天助克烈,在铁木真假装同意与克烈结亲后,我的手下抓获了您刚才见到那个乃蛮信使。王汗,成吉思汗的确是准备前来赴宴的,如果不是他得到消息说乃蛮信使可能已落入您的手中的话。如今,他滞留于晃豁坛部,无非是证实一下他获得的消息是否准确。否则,他也不甘心他的精心策划就这样前功尽弃。”
王汗动摇了。欲待不信,札木合言之凿凿……
“父汗,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犹豫不决。”桑昆不满地瞪着王汗。
“你们打算怎样?”
“先下手为强!乘成吉思汗尚在犹豫观望之时,派精锐部队包围晃豁坛部,随后倾营而出,与蒙古部决一死战。”札木合从容地做出安排。
“这……这如何使得!我克烈全凭铁木真的扶助才有今日!我们受了他数不尽的好处,再与他开战,岂不要遭报应?”
桑昆越听越气:“好,好!”他怨毒地望着父亲,咬牙切齿,“现在他给你送最大的一份好处来了——好叫你家破人亡!”说完,怒气冲冲地转身便走。札木合摇头苦笑,也跟上了他。
眼看儿子就要跨出帐门,王汗叫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桑昆暴跳如雷:“我去等死——总可以了吧!”
王汗的内心剧烈地冲突着。终于,他向儿子低头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望你们惹出祸事来不要连累我。”
桑昆目视札木合。后者脸上露出一丝大功告成的笑容。
一直焦灼地等待消息的成吉思汗没想到等来的是两位牧民的示警。事出紧急,他命令随行人员丢掉一切负累——他带来许多财宝原本要献与王汗——星夜兼程返回本营。蒙力克毅然舍弃了家园,带领本部人马护驾随行。
然而,晃豁坛部离克烈部毕竟太近了,加上华容的中暑又大大迟缓了行进速度,第三天中午刚过,他们便看到了身后追兵的马蹄扬起的尘沙。
成吉思汗心下思忖,自己只百余骑人马,敌众我寡,此番恐怕难以走脱。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女儿安排妥当。他指着前面的山冈对蒙力克说:“叔父,越过这个山冈后你即带华容先走,找到木华黎后,让他按我临行的交代行事。”
蒙力克哪里肯依:“不,大汗,您带公主先走!我们即使拼了性命也要保护您离开险地。”
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成吉思汗勒住坐骑,对蒙力克道:“叔父,别再争了,你是知道我不会离开手下的将士的。但华容她还小,我不想让她落在敌人手里。我能放心托付的人只有你了。”
蒙力克不由落下泪来:“那好,大汗,您保重,老奴告辞!”
华容哭了起来:“我不走!我死也不离开父汗!”
成吉思汗正待让蒙力克强行带走华容,术赤催马上前,指着山下一片隐约可见的树林说:“父汗,那里一定是红柳林。不如我们退守林中,或许还有办法脱身。”
成吉思汗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是红柳林没错。“好,我们走!”
红柳林已近在咫尺,而追兵的马蹄声也清晰可闻了。正在这时,红柳林中冲出一彪人马,径向他们扑来。腹背受敌,他们已无路可退。
成吉思汗环视了一下将他紧紧围在中间、欲作生死一搏的将士们,最后将若怜若悔的目光投向女儿。他知道儿子无论如何都会与他同生共死,只可惜了花朵一样的女儿。在这场许亲骗局中,她其实就是被他亲手献上祭坛的一个美丽的祭品。
由于红柳林方向意外出现了伏兵,克烈追兵也放慢了速度,继而完全停了下来。愈益逼近,从红柳林来的军队中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在这千万个声音中,成吉思汗准确地分辨出一个他最熟悉的声音:博尔术!他永远肝胆相照的朋友!一股热浪霎时冲开了他的心扉,那一刻他只觉激情奔涌,难以自抑。
两支队伍终于会合了。博尔术一马当先,冲到成吉思汗面前:“大汗……”他激动地唤了一声,便哽住了。
“汗兄。”别勒古台、帖木格紧紧跟上。
成吉思汗欣慰地望着他这些忠勇无畏的将士,他们,永远是他信心和力量的源泉。
克烈的追兵一直迟迟未动。
成吉思汗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他眼前的这支追兵。从其不敢贸然进攻这点来看,证明这支追兵只是小股精骑;而对峙不退,则说明其后援部队必会很快赶到。看来老营是不能回去了,以札木合的精明,必然会抢先分兵老营。为今之计,只能在察明王汗和札木合的兵力部署后,打一场硬仗,在气势上先压倒敌人,使其产生忌惮之心,然后乘夜撤退。也只有这样,才可能保证不将行踪暴露给敌人,同时保证撤退后敌人不敢继续追击。
形势对蒙古部显然不利,最不利的是敌我双方众寡悬殊。这一次,蒙古主营内外来得及调动的军队只有两万人,其中一万人是主尔台、惠勒答尔的军队,一万人是成吉思汗的“怯薛军”,此外还有忠于成吉思汗的几十个大小部落的一万余军队不及调动。木华黎可以说是将所有能调集的军队都派出接应和保护成吉思汗了,他自己则率一千“怯薛军”保护老营百姓和财产退守不儿罕山,只将一座空营甩给敌人。相反,克烈方面兵源丰富,即使分兵各部,至少也能派出六万左右的军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出半个时辰,王汗大军果然赶了上来。一场标志着成吉思汗创业史上最具转折意义的大战迫在眉睫,因这次决战的地点在红柳林附近的合兰真地区,史称“合兰真大战”。
听说成吉思汗援军已经赶到,王汗先自有些胆怯,他问札木合:“你数次与我义子交战,应当知道他军中善战者以谁为最?”
札木合回道:“除了他的‘怯薛’军外,兀鲁兀惕、忙忽惕二部称得上蒙古联盟的精华。他们的将士全部选拔自幼娴熟弓马者,每逢转战,进退有序,从容不迫。他们将是我们的劲敌。”
王汗沉吟片刻,又说:“难道他们比我的只尔斤勇士还更胜一筹吗?我欲派元帅合勒黑率领只尔斤部做先锋,交与你指挥,你意如何?”
札木合口里说着“蒙王汗抬举”,心里却异常失望。他没想到王汗如此懦弱无能,尤其是看到克烈各军萎靡不振的士气,他更加丧失了信心。本来,他把一举击溃蒙古部、消灭成吉思汗的希望全都押在了这次决战上,现在,他分明感到希望化作泡影。军队人数占绝对优势又如何?统帅的昏愦和贪生怕死,注定了这将是一场没有胜利的战斗。
成吉思汗立于阵前,密切关注着对方的动静。只尔斤部发起进攻时,他回头对主尔台说道:“叔父,只尔斤部在克烈联盟中素以勇猛善战著称,只要战胜他们,余者皆不足惧。我欲遣叔父打头阵,叔父可有应对之策?”
主尔台尚未回答,惠勒答尔抢先说道:“硬拼而已!我愿做先锋,教训教训王汗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小子!倘若我遇有不测,我的家小就托大汗您照料了。”
主尔台也说:“我愿同为先锋,不破敌军,决不回来见您!”
兀鲁兀惕、忙忽惕二部不愧为英勇善战的两支劲旅,只尔斤部接连发起了几次进攻,均为二部击退。王汗又派他的千人护卫队助战,亦被主尔台、惠勒答尔击败。桑昆没想到己方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连连失利,心里焦急,也不同父汗商量,匆忙指挥他的董亦合惕部迎了上去。
董亦合惕部将士眼见只尔斤部、王汗的千人护卫队都不是蒙古二部的对手,料知上去也非蒙军对手,是以越战越慌,越打越乱。桑昆稍不留神,被主尔台一箭射中面颊,多亏元帅合勒黑奋力将他救走。主尔台、惠勒答尔和成吉思汗的“怯薛军”乘胜掩杀过来,双方混战一处,王汗早躲到了远离战场的地方。
星月躲进了云层,双方停止了厮杀,各自收兵。成吉思汗按照预定计划,一刻不停地向东南方向撤去。他的心里绝不轻松,这一战,他还无法确知他的队伍究竟损失有多大。
直到黎明时分,成吉思汗才传令部队就地宿营,他不顾日战夜行的疲劳,亲自点视了军队。
常言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蒙古大军虽说大获全胜,但自身减员也十分严重,差不多达到三分之一。所剩的不足万人中,也多数带伤。更令成吉思汗震惊的是,勇将惠勒答尔亦头部中箭,伤情严重。
成吉思汗惦记惠勒答尔的伤势,来到忙忽惕军中。刘仲禄告诉他,惠勒答尔此刻已脱离危险,只要今后不再过度劳累或进行剧烈活动,当不致危及生命。成吉思汗的心总算稍稍松弛了一些。他坐在伤后沉沉入睡的惠勒答尔身边,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