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一个青年武士拦住了铁木真,冰冷的话语里极尽挑战之意,“你还有三关未过,难道就想摘走我们翁吉亦惕的月亮?”
铁木真显然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笑道:“请越图公子出题。”
“你说,什么最能显示草原男儿的本领?”
“驯马、摔跤、射箭。”
“好,你来看,那边的马桩拴着一匹野马,或许还是一匹疯马,我手上有一把弯刀,你是要驯服它,还是要杀死它,随你。”
铁木真顺着越图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匹鬃毛蓬乱、双目贯血的黄骠马正在拼命挣扎,它的四蹄被结实的牛皮绳拴在桩上,却仍然野性不减,真想不明白当初它是如何被捉住的。铁木真略一思索,从越图手中接过弯刀,向野马走去。人们屏住呼吸,紧紧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野马看见有人近前,野性发作得更厉害了。铁木真围着它转了几圈,越看目光中的赞赏越浓。他伸手拍拍马脖子,随即抽出弯刀割断了拴绑它的绳索。就在最后一道绳索断裂的同时,铁木真敏捷地跃上马背。立刻,野马像箭般冲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外……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晚,仍不见铁木真的踪影。不少人都坐不住了,越图也有些后悔,生怕铁木真有个三长两短。正在焦急时,一匹快马急驰而至,马上之人边跑边兴奋地大喊:“铁木真回来了,铁木真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只见一匹无鞍马驮着一位勇士从远处缓缓而来。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人群中不觉爆发出山涛般的叫好声。是啊,20多位各部勇士也未制服过的野马,此时在铁木真手下仿佛变成了一只驯顺的小鹿。
铁木真径直来到越图的面前,平静地问道:“还有什么?”
越图注视着他,目光里已经少了几分妒意,多了几分敬重。他拍拍手,立刻,一个有如半截铁塔似的黑壮大汉推开人群站到越图的面前,瓮声瓮气地问:“主人,你要我同谁摔跤?”
越图以目示意铁木真。
“是你吗?”他转身望着铁木真,铁扇一样的大手随便地在铁木真的肩头拍了拍。
被拍的肩头如受重击,铁木真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明白,对付这样一个“铁塔”,只可智取,不能力敌。
“铁木真,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将他摔倒,就算你赢。”
人群自动让开一块空地,屏息注视着一场即将开始的恶斗。铁木真却并不急于出击,而是站在几米开外从上到下打量着黑大汉,思考着对策。忽然,他向黑大汉走去,黑大汉以为他要有所行动,急忙站稳身形,准备迎战。不曾想铁木真依然没有发动攻击,而只是走近前去,俯在黑大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就见黑大汉脸色一变,双臂随之抬起。说时迟,那时快,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人们尚未及反应,铁木真的双臂这时已闪电般地托住了黑大汉的腋下。黑大汉只觉半边身子一阵酸麻,脚下不由得打了个趔趄。旁观者但见铁木真身形闪动,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随手一拉、一推,再看黑大汉时,竟已然立足不住,一个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自跟随越图以来,从来没有人摔倒过黑大汉,而铁木真竟在一招之内“解决”了他,这究竟是神助还是天意?越图再也顾不得体面,从地上一把揪住黑大汉的衣领,怒道:“你……你……这是何故?”
黑大汉的眼中露出一丝惊惧,好久才讷讷回道:“他说:‘你的主人不该对我不限条件,这对你很不利,因为我不会跟你硬拼,而会找你的弱点打。你有两处地方需要格外注意,一处是你的眼睛,另一处我待会儿告诉你。我要出招了,小心!’”
越图回头望着铁木真,慢慢站起身来,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他与孛儿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尽管他明知孛儿帖已经许配给铁木真,也知道这些年孛儿帖从未忘情铁木真,可他的内心始终存有一份痴念,他希望有一天能证明他比铁木真强,更希望能以此得到孛儿帖的爱。但现在,他突然发现铁木真实在不是比他强一点半点,铁木真不但轻而易举就打败了他,而且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越图公子,第三题呢?”
越图犹豫了片刻,竟一时说不出该让铁木真去射什么。蓦然,他瞥见了天上的一轮明月,脑子里突然一阵冲动,一个念头也脱口而出:“你能把天上的月亮射下来吗?”
人群一片哗然。铁木真似乎也愣住了。
迭克首领实在看不下去了。侄儿设“三关”为难铁木真倒也罢了,怎么能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呢?他正欲出面干涉,一个轻柔而又镇定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铁木真,看着我!”
人们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孛儿帖出现在新帐前,她已脱去新娘妆,换上了她与铁木真重逢相见时的那身素淡的衣衫,尤其令人费解的是,她的手中还举着一面精致的手镜。只有铁木真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在众人的疑惑中,只见孛儿帖不慌不忙地将手镜噙在口中,镜面斜上,映出一轮明月。
面对心上人期许的目光,铁木真缓缓摘下弓箭。
“不!不要射!我认输!”越图大叫。
铁木真没有理会越图,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月光下那个不惜以生命为他做靶标的女人。他明白这一箭他必须射出,因为孛儿帖要他全始全终;他也明白这一箭射出有多难,因为无论角度还是力度,只要有一点出现偏差,他都会遗恨终生。
弓,在他手上慢慢拉圆……
所有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朔坛夫人刚要站起,却被德薛禅伸手按住了。在众人仿佛十分漫长的注视中,只见铁木真松开了手——弦响箭出,直奔孛儿帖而去……
手镜应声而碎。孛儿帖傲然挺立,渗出血迹的嘴角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短暂的惊愕过后,越图第一个冲向铁木真。接着,其他人也冲过去,他们将铁木真抬起,欢呼着抛向空中……
桑沽尔溪边竖起了一座洁白的毡帐,铁木真迎回了自己美丽的新娘。
送亲的人已陆续返回了,玉苏却执意留了下来。她告诉孛儿帖:来之前她已经征得父母的同意,她要陪伴孛儿帖,回报铁木真对她的救命之恩。
靠着岳父的鼎力相助,一些过去曾经追随他父亲,后来却被迫离去的旧部重又聚集在铁木真周围。作为他下步计划的第一步,他派合撒尔去请他的挚友博尔术。一年前,他因家中马匹被盗,得博尔术全力相助夺回失马,从此之后,俩人结成莫逆之交。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今一年阔别,竟恍若隔世。与博尔术相见拥抱时,铁木真最深的感受莫过于此了。时间的推移,无限地延伸了朋友间的情谊,他感到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博尔术的帮助,纵或他此时依然一无所有,心中却仿佛装有万马千军。
铁木真和博尔术反复商议了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最后得出共识:以他们目前的处境,要想立足草原,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坚强的靠山。然而,谁比较合适呢?草原上实力最雄厚的当属克烈部落首领王汗,但王汗未必肯帮助那些与他素昧平生的人。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饭后的闲聊。月伦夫人听两个年轻人一再提到王汗,忍不住插话道:“若说起王汗,与我们家倒也有些渊源。他曾与你阿爸结拜过,他们是安答(安答:结义兄弟)。”
铁木真顿觉精神一振。“安答”是一种神圣的关系,但是为何以前从未听额吉说起过呢?“额吉,您给我们详细说说。”
月伦夫人将手中赶制的衣服放在膝上,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显出回忆的神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你还不到两岁,有一天,王汗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我们的营地,一副很狼狈的样子,请求你阿爸出兵助他夺回汗位。说起来,这也是王汗自己造的孽,当年为了争夺汗位,他杀死了自己的好几位弟兄,他的叔父忍无可忍,才从乃蛮借来军队出其不意地将他赶下汗位。他四处借兵碰壁,不得已前来求助你的阿爸。你阿爸一向视扶危救困为己任,听了他的哭诉,当即发兵跟他去了。汗位被顺利地夺了回来,他就在黑林与你阿爸结为安答。后来,他的儿子桑昆出生了,他又将你认做义子,说是要你给他儿子做兄长。”
“既然如此,您一定了解王汗的为人了,为什么这些年来您从未打算过寻求他的帮助呢?”
“儿子,王汗不是那种知恩图报、胸襟广阔的人,他为人贪吝自私,又耳软善变,你若不设法打动他的心,单凭你父亲的旧情,他未必肯真的对你施以援手。所以儿子,额吉劝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您的意思是……”
“你想,克烈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我们没有的他们有,我们有的他们更是多得数不清,你能拿出什么作为晋见之礼呢?”
铁木真思索着母亲的话,不能不承认母亲的话很有道理,但他也不想因此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办法可以想,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孜孜以求,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帐中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孛儿帖最先舒展开了微蹙的秀眉,平静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哦?快,说说让我们听听。”铁木真急切地催促妻子。
“你忘了我们还有一件貂皮战袍了吗?这是我们目前所能拿出的最贵重的礼物了,把它献给王汗,他必定喜欢。”
笑影扬上了铁木真的眉梢,如释重负中既有欣慰,亦有歉疚。月伦夫人深情地注视着儿媳。一个女人,为了她心爱的丈夫,往往可以不惜一切。月伦夫人看得出,孛儿帖不是个寻常的女子,她有头脑、有远见,懂得怎样做才是对丈夫最好的爱。貂皮战袍是她亲手缝制的嫁妆,原本是她执著情爱的明证,但她宁愿献出来,为她的丈夫去铺开一条成功之路。半生含辛茹苦,月伦夫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对未来充满信心。从容、坚定、敏慧,孛儿帖简直是她青春时的延续。她坚信,铁木真能得孛儿帖为妻,不只是他个人的幸运,更是整个孛儿只斤家族的幸运。
王汗的黑林老营位于图拉河畔,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