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将军可知,两年前玉儿听闻将军被俘身死时,心中是何等万念俱灰?”她过了很久,又缓缓道,此刻眼中已有几许泪眼朦胧之色,“故皇兄前来说服玉儿南赴和亲之时,玉儿自是没有半分犹豫。自知此身虽生犹死,已无什么值得在意的了……”说罢有些哽咽地停住。
我看着她,略有些迟疑。对于一个仅因一面之缘,便对自己倾心至此的娇弱女子,却是着实难以做到铁石心肠。只是,我亦是深知,既然自己有意怜她这般多舛命途,便决计不能因一时心软而暴露了身份。若是那般,于我于她无半分好处,倒不若让她断了此念,如此留在南周,相信萧溱也不会薄待于她。
便只是朝她一揖,有几分正色地慨叹道:“独孤将军生前事迹,我也有所耳闻。只可惜并未目睹过独孤将军真容,却不知可是自己与他之形貌有几分相象,倒致使娘娘误认,惹娘娘忆起伤心往事,实在不该。只是斯人已逝,还请娘娘节哀。如今娘娘已嫁入南周,又被册封为贵妃,想是恩宠正盛。还望娘娘能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平战火,促南北之安宁,想必此亦是独孤将军所愿看到的……”
然而隽玉闻我此言,却只是站在原地抽泣不止。
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虽为让其死心而有意出言伤她,而此刻见她这般梨花带雨之态,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忍。
顿了顿,小心说道:“请娘娘节哀。”从怀中摸出她赠予的绣帕,小心地伸手递至她面前。
她抬着略有红肿的眼看了看我,缓缓伸出手接过绣帕,却顺势扑向我怀中,将脸倚在我胸口不断抽泣起来。
我始料未及,不由身子一僵,既不能给予任何回应,又无法狠心推拒。便只能垂着手木如雕般立着,抬眼望了望天,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一瞬间却忽然察觉到几簇亮光在身后闪动,猛地意识到什么,本能般很快推开隽玉。
一回头,却见萧溱在我身后负手而立,几名侍卫举着火把站在其后,火光跳动,将他的面容隐没在一片阴影中。
心中一紧,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萧溱缓缓踱步过来,面上渐渐显露出阴寒的笑意,越过我,径自走到隽玉面前道:“朕可是打扰到贵妃与秦大人的好事了?”
“皇上……臣妾……臣妾……”隽玉满面通红,胆战心惊地正欲解释,却被萧溱一把夺过手中的绣帕。
侧过脸,借着火把的光亮展开看了看,哼笑一声道:“‘故人醉中忆,相思梦里繁。’倒好个情深似海!”又忽地又绣帕一把揉捏在掌中,掷于地上,看向隽玉道,“珏贵妃才来几日,便知自己寻得如意郎君了?”
隽玉垂着头死死咬住下唇,此时却并不争辩什么。
我见状,握了握拳对萧溱道:“皇上定是有些误解,此事并非贵妃娘娘之过。”
萧溱方才一直视我为无物,此刻才转过身来看向我。挑了挑眉,却依旧沉着面色道:“这男女搂抱在一起,不知大人对此可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我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道:“此事皇上既亲眼所见,我再辩解恐反是越描越黑。只是,方才那般……乃是我强迫于娘娘,还望皇上明鉴。”
萧溱盯着我看了片刻,面上本就若有若无的冷笑霎然变作一派阴沉。我心知,他已然有些恼了。但我此刻已无法顾及许多,便只能这般,一赌萧溱不会将我如何。因为若是换了隽玉担此责任,以萧溱手段,会对她如何,却是难以预见了。
只见萧溱沉默片刻,忽然道:“男女通奸,男当流放,女当凌迟。这点秦大人不会不知罢,哪里还管得上谁强迫于谁?”
我眼见隽玉听闻此言身子一颤,定了定神,顿了顿,反而忽然轻笑一声对萧溱道:“通奸之罪我自然知晓,不过仍有一事不解。”
“何事?”
“方才我与娘娘在此已相谈甚久,皇上早未出现晚未出现,却偏偏在我二人相拥之时现身,如此岂非过于蹊跷了?”
萧溱闻言哼笑一声道:“若是朕晚来片刻,却不知会见到何种画面?”
“那或许皇上应当沉得住气些,”我淡淡笑道,“看看到底是何种画面。”
“秦远!”萧溱突然呵断我,又回身对身后的侍卫道,“今日所见,谁若吐露一字,尔等皆必死无疑。”
“……是!”那数名侍卫愣了愣,随即齐齐应道。
萧溱又转身缓缓行至隽玉面前,后者面目愧色,不敢抬眼正视他。
“珏妃,你身为后殷公主,朕自视带你不薄,谁知你竟如此,却又置朕于何地?岂非故意教朕为难?”见后者战战兢兢不敢作答,目光冰冷地掠过隽玉的面颊,又道,“朕虽让他们保密此事,却并非已宽谅于你。你且在隽玉宫中好好面壁思量几日……该当如何,或许你心中已自有主张……于是这便请回罢。”
语调虽平和,并无怪罪责罚之意,但语气中却隐隐透着一股危寒。隽玉闻言,已是一副无地自容之态。
萧溱扬声对几名侍卫道了声“送娘娘回宫”,语罢又行至我面前。我抬眼,只见他眉目里一派冷峻,从中已然窥不见丝毫情愫。
“秦远,你随我来。”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
我顿了顿,抬脚随着他行过宫墙一个转角,走入一片阴影中,便与方才那片火光生生分隔开来。
萧溱背身对着我,仰头望着中天明月,却迟迟不开口。
我站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忽然开口道:“萧溱,你派人跟踪于我?”
萧溱这才转过身来,清俊的面容在月色下如笼纱一般,眉目中一派朦胧。
见他并不作答,我继续道:“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这般知晓我在何处,与何人一道?”顿了顿,有几分自嘲地轻笑出声,“或许自打那丫鬟送绣帕与我之时你便知晓,却是故意待到此时捉我现行,好让我无可辩驳?”
“那你为何不与辩驳,反是百般护那隽玉?”萧溱朝我走近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忽然开口,却并未给予答复。
“你既已不信我,又岂会为我三言两语所动,而抛开你亲眼所见?”
“那你便告诉朕,朕之所见,并非事实!”萧溱忽地伸手钳住我的臂膀,五指间的力道却是有些生疼。
我见状反是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我既不负你望让你见了所盼的情形,你又为何不去相信?硬要让我解释什么,岂非太过可笑?”话一出口,便觉施加在臂膀上的力道猛然加重了几分,却连眉也没皱一下。
“你此言当真?”萧溱看着我,一字一句问道。
我定定与他对视,并不作答。
片刻后萧溱却陡然松开了手,缓缓眯起眼,开口道:“那日朕新婚大宴,你酩酊大醉……究竟为何?”
我未料他忽然问起此事,闻言起初一愣,随后却反问道:“萧溱,你此言何意?”
“并无他意,”萧溱仰起脸望了望天,语气里竟是有些意外的苍凉。忽地又低下头望向我,目光里俨然已是一派阴霾,忽然哼笑一声道,“独孤鸿,你着实让朕难堪了一回。朕如今才知,你那日大醉,原是另有原因,只叹朕一心以为,你那般,却是为了……”说到此又顿住,忽地再度笑出声来,不再继续。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解他话中之意,然听他所言,心中却似被什么狠狠拉扯着。一时间只觉百感陈杂,胸中泛起几分自嘲之意,面上便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谁知萧溱却突然上前几步,欺身而上将我按至墙边。我始料未及,被他死死抵住,却丝毫不避闪他定定投来的目光。
“独孤鸿,”萧溱眼中闪动着一丝幽邃,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便纵是你爱那隽玉,为她酩酊大醉,与她私会宫中……便纵是如此,朕也绝不会允你逃开!”
我心中一惊,始知他因方才所见,竟对我误会到如此地步。只是,他既那般,又岂非不是对我极度不信所致?
并不挪闪目光,也未有分毫挣扎,只是淡淡笑道:“我早已被你用尽手段强留于此,对你而言,不过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无你圣恩,我又岂能擅自逃开。”
萧溱再度眯起眼盯着我,却突然冷哼一声,放开手,径自拂袖离去。
我站在原地,只度萧溱之性,今日之事这般“捉奸”之事,倒不似他之所为。然而事已至此,却不知自己胸中这般强抑的怒意又因何而起。自觉或许该解释什么,却只能茫然看着他疾步离去,背影隐没在苍茫浓魅的夜色之中。
心中突然又空荡起来。
第三十回 风起云动
我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次日入宫,所见却是一片素缟,满目苍凉。
手脚忽然凉了凉,拉住自身旁经过的一个小太监问及缘由。那太监亦是一身素白,闻言仰脸看了看我,缓缓吐出几个字:“珏娘娘驾崩了。”
我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硬是迫他重复了多次,才放其离开。立在原地愣了许久,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缓缓握了握,只觉一片冰凉。
随后早朝上,老总管手握圣旨,高声宣布了珏贵妃驾崩之事。至于原由,只草草宣称暴病而亡,却并无详情。
底下众臣因一早便见了宫中一片哀痛之景,亦未表现出太多惊讶之色。我立在人后,隔着众臣远远看着萧溱。后者面色沉稳如常,未露丝毫痕迹。
退朝之后,韩楼急急行至我旁边,悄声道:“子翩,依我看,此事颇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无需他言,经昨晚一事,我几乎不用怀疑此事与萧溱的关联。顿了顿,对他道:“高望,此事我自去寻萧溱问个明白,便先行告辞。”
“子翩,”韩楼却忽然叫住我,面色里多了几分肃然,“我还有一事相告。”
我端详他的神情,心知或许兹事体大。朝略略环顾一番,道:“此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再者,我或许已在萧溱监视之中,恐怕……”
话未说完,却见韩楼脚下一崴,身子失重地向前栽去。
本能地伸手将他拉住。韩楼顺势抓紧了我的手,定了定身子,片刻后冲我微微一笑道:“脚下不慎,多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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