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声势,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居然求死也不能得,心内不由平添了几分苍凉之感。
“萧溱,我知你放我北归自是绝无可能,然而却又不容我死节。你如此大费周章断尽我所有后路,又是意欲何为?”
“不然,并未断尽。”萧溱轻挑嘴角,淡淡道,“还有一条,便是臣服于朕。”
“倒多谢皇上青眼了!”我闻言大笑,“只可惜此道鸿从未考虑过,自然也无法从命。若忤逆了皇上,请尽管取我性命,鸿绝无半分犹豫。”
“如将军所言,朕大费周折留住将军性命,又怎么舍得轻易取走。”萧溱轻轻哼笑一声,对我所言却并不十分在意,“朕自然不会逼迫将军。只望将军能明白,自己此刻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他言语间神情虽好似对诸事皆不上心,但观之语态却让人觉得似要将万物皆纳于其手,容不得半点回旋。仿佛只因太过自信,太有把握,才会如此不以为意。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
第六回 惠英公主
萧溱语罢已行至门边,顿了顿,望着我露出幽深一笑,便徐徐走出门去。
门方掩上,我右腿立刻一软,险些摔倒。急急扶住墙边,才稍稍站稳。方才在萧溱面前死死忍住,如今他一走,精神稍有放松,右腿之痛又立刻攀袭而来。
低头看了看,见右腿处伤口还在渗着血,混杂着脓液,已沾湿了一大片裤腿。心知若不及早拔出箭头,右腿迟早要废掉。转动身子,将所有重量倚靠在墙边,伸手握住箭竿,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箭头狠狠往旁边一甩。
顷刻间血流如注。
我咬咬牙,撕下一块衣料想将伤口紧紧包扎住。然而刚俯下身,眼前一黑,人便顺势栽了下去。
*****
朦胧中感到一缕光线照射到面上。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精致的雅室之中。
略略环视,只见明光自窗透入,照得室内更显一派淡烟流水的典雅清素之气。
收了神,这才意识自己似又昏迷了多时。
大抵是因前几日滴水未进,又失血过多的缘故罢。手下意识地抚上右腿,却触到紧紧相缠的绷带。掀开裹在周身的锦衾,见镣铐已去,身上大小的伤口也已被悉数处理过。
不由愕然片刻,正低头出神地凝视之际,忽闻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人已纤然而入。
却是一女子。
观其衣着发式,料想应是丫鬟身份。
“原来大人已醒?”她见了我,面色里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有劳姑娘挂牵了。”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却不知此是何处,我又昏迷了几日?”
那女子见我活动便急忙欺身相扶,双手触到我臂膀之时却又禁不住略略回收,一时间面露红晕,过了半晌才垂首道:“此处乃皇上别居。大人昏迷,已是三日。”
此处原来是萧溱住所,却不知为何将我安置此处。我暗暗思量,并不表露,反是莞尔笑道:“想必这些日子自是承蒙姑娘照应了,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叫涟漪。大人无事,便是最好。”她浅浅一笑,竟是格外脱俗。
“流波生涟漪,顾盼转情衷。人面桃花似,铅华淡妆成。”我随即口占一诗,望之笑道,“确是人如其名。”
那涟漪顿时面色绯红,正欲开口,却听得一人在门外沉声道:“将军果真风流俊逸,才几日便知轻车熟路地勾引本宫的丫鬟了?”
涟漪身子一缩,急忙站起身来,垂首立到一旁。
我听得这声音虽出自女流,气势却不输任何男子。此人身份,当下在心中便已了然几分。
方意识到她对我的称谓,却见那门已缓缓打开,一女子在几名丫鬟的跟随下款款而入。虽是女辈,却是高髻素钗,简衣淡粉;虽非国色,其眉目之间形色不凡,却教人不由暗自惊叹。
“都退下罢。”她目光冷冷扫过涟漪,后者身子微微一颤,遍随着众丫鬟一道垂首退出门去。
“独孤鸿,”待门轻掩上,她才将目光缓缓落到我身上,笑里露出一丝深意,“如今,当唤作秦远了罢?”
“鸿从不知自己原来已叫做‘秦远’,”我淡淡回应道,随即迎上她的目光,“只是鸿一介阶下之囚,幸蒙惠英长公主照料,对公主女婢,又安敢有非分之妄?”
素来闻知周成帝有长女萧沄,年龄长与长子萧溱许多,行事果断,气度非凡,自是堪比须眉,多年前曾在朝中风云一时,其夫更是南周曾战功煊赫的大将何嵩。然自何嵩战死于亳州之后,南周便再无人能与之比称。而萧沄自那之后,便也深居简出,对政事再无过问。
想到此,我脑海中忽生一念:若她已再度出山,只怕是与萧溱夺取帝位一事不无关联。彼时成帝萧冲新薨,以这位长公主在朝中之望,若出手相助一方,定会起到举足重轻之效。
“本宫信将军确不曾有非分之妄,”萧沄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过我这边,嘴角挑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只是这丫鬟为一时私情助降将出逃之事,却是断然不会发生在本宫之处,还望将军明晰。”
我暗自一惊,自己确有心接近涟漪,意欲日后借其相助出逃。但此事不过方才自己心中忽生的一念而已,竟能被她一语道中,心下不由暗自叹服。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只一笑掩之道:“公主何出此言,鸿又岂会作此不义之想?”
“如此最好。溱儿近来忙于政务,托本宫派人照料将军。将军只需静养数日,腿脚便可恢复,还望在此期间不要生出事端为好。”萧沄语气淡淡的,但表情分明对我方才所言不以为意,“再有,将军若不想暴露了身份,日后还是勿要自称独孤鸿罢。”
见我沉默,她又再度道:“独孤鸿巢湖遭擒,蹈节死义于南周,此事已天下皆知。如今世上,已再无独孤鸿此人。”
她声音轻缓平和,却透着一股隐隐的张力,仿若在暗中强调着我目前所处的进退两难之境。进,无力返回后殷,澄清自己阵亡之说;退,欲以死明节,却亦是求死不能。反要更名改姓,这般生生地留守于异国之地。
此点我自然是清楚不过,闻她所言忽然轻笑起来。
“将军何事发笑?”萧沄见我这般,只是淡淡问道。
“多谢长公主提点,鸿自当铭刻。”我面无表情地谢过,却并不改去自称,“独孤鸿之名虽已无存,然其实犹在,倒真欲蹈节死义,以明心志,无奈皇上执意不允鸿自断,却是定要留鸿一命。”
萧沄轻轻哼笑一声,沉了沉面色,“将军之意,可是溱儿执意留你,便是本宫也不能为之奈何?”
“不敢。”我面无表情道,“若长公主能成全我死节之心,我反倒感激不尽。”
萧沄望着我片刻,面上浮现出一层淡然而幽深的笑意,良久方道:“溱儿爱才心切,本宫又岂会阻拦。此番他轻弃了击溃殷军之机,执意擒你回来,本也大出本宫所料。不过如今看来,将军人中龙凤,溱儿如此强留,自有其缘故。便纵如曹孟德当年设计将徐庶招去曹魏一般,虽是有些不择手段,却也可堪理解。”
“只是那徐元直虽身处曹营,心却在汉家,故终身不为曹操献出一计。”我冷冷接口道,“我若如他一般,纵身在此处,对南周却是分毫无益,不知长公主以为如何?”
“将军自有考量,”萧沄闻我决绝之言,面色却丝毫不乱,只淡淡道,“朝中之事,本宫本无心干预,在此只欲奉劝将军三思,勿要将话说得如此绝对。”
“多谢公主提点。只是变节之事,鸿素来不耻,却是宁死不为的。”
“那么本宫告辞了。”萧沄落在我面上的笑意深不可测,只是轻轻了拂拂衣袖。对于我的坚决之态,似乎并不以为意。
萧沄转身离去后,我稍稍放松了身子,靠在软榻上,正欲闭目养神,却忽然听得她微微惊诧的声音在门畔响起:“溱儿?”
第七回 锋芒初露
议政大殿金碧辉煌,群臣拱手齐齐立于两侧。
我在殿外小立了多时,隐约听见殿内已有议政之声,这才不紧不慢地撩起衣摆,若无其事地走往门里走。
“这位大人,”门口曲身而立的老总管移动身子将我拦住,面无表情道,“皇上有旨,晚了时辰便不得入内,还请在此恭候。”
“皇上之意我自然明白,”我并不十分在意,倒是将步子定在门边淡淡道,“只是,皇上命我前来,说有要事相商,若今日未能上殿,耽误了大事,却不知会连累多少人……”边说目光边不经意地扫过那名总管,以及他身后几名小太监。
“这……”老总管立刻面露几分惶恐犹豫之色,苦道,“这着实叫下官为难了!”
“莫非公公以为我在欺瞒于你?”我反是笑了笑,“你可知我是何人?”
“下官不知。”
“待我进去,便能知晓了。”我说罢再度一掀衣角,大步走进殿里。身后的众太监始料未及,慌乱间意欲阻拦,却又不敢叨扰了议事,便只得躲在门边观望。
大殿内闻此骚动,本在宣读奏章的一名大臣不由住了嘴,与众臣一道朝我这边看来。
我视若无睹,面上反倒添了些笑意,如若无人之境般径自走到殿前。
大殿之上,萧溱一身寻常衮服,玄衣纁裳,纵然面色已被垂下的白珠十二旒掩去了大半,其清丽而威穆的五官却依是隐隐可见。
我旁若无人地端立,对他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罪臣独孤鸿,奉皇上之命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此言方出一半,便立即在众臣中激起一阵惊叹之声。
感觉到耳畔隐隐不绝的议论和指点,我反倒添了些笑意望向萧溱,自知目光里充满挑衅之意。
十日前,他自萧沄之后前来,将朝服、官印以及出入宫城的令牌置于我面前。
“除了我大周,天下已无你安身之处。如何抉择,你且自做考量罢。”萧溱唇边带着笑,语气却透着一股阴深之意,“秦远。”
我犹豫片刻,接过他带来之物。他随即露出强者得势的深笑,我望了他片刻,忽然笑得不动声色。
然而直至腿伤复愈之后,也就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