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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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残明梦-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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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曰中道:“不知道。”

崔应元大怒,取皮鞭来,一边抽一边问:“说不说?”

黄曰中忍痛不语。崔应元抽得更凶了。

黄曰中暗自思忖:如此下去,非被打死不可。

于是装作低头思索片刻,叫道:“莫打,莫打。有了!”

崔应元一听,便停下鞭子道:“在何处?说!”

黄曰中道:“小老认得黄尊素,仓促间一起想不起来,现有书信藏在京东客栈内,要以取来一观。”

“好”,崔应元咬牙切齿道:“谅你一个老儿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当下吩咐将黄曰中押解上车。按黄曰中所指往京东客栈而去。

行不多时,他在车内将绳索偷偷地磨断。

车子经过一处斜坡,黄曰中猛地从车窗内跃出,一连滚了几滚,直滚入坡下荆棘丛中。他听得有人大声喊叫“贼人跑了”,随即上面人声嘈杂,接着几块石头抛下。

黄曰中躲在暗处,气不敢出。

过了好久,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渐远。万籁俱寂。

又过了好久,他这才钻出林子。举目一看,天色已黑。他又看了看全身,这才发现自己衣衫破烂,头脸手足都被擦刮而伤。

他苦笑了一下,只称遇到强盗侥幸逃脱,向居民打听路向。然后偷偷溜回客栈,拿了行李便走,远远地另外找了一家地方住下。

自此昼伏夜出,找人营救儿子,再也不敢在公开场合上问路。

 

黄尊素进入诏狱后,却发现缪昌期、周宗建、周顺昌、李应升等都在内。大家一见,不禁一愣。

黄尊素问道:“当时兄、季侯兄、景文兄、仲达兄,你等也在此处啊?”

“真长兄,你不也是在吗?”诸人不禁一同哈哈大笑起来,于是互相问起被捕经过。

周顺昌道:“小弟在去年,与魏吏部相见约为姻亲。魏贼忌恨在心,故此陷害周某。”

周宗建道:“小可曾骂魏贼目不识丁,故也捕来。”

李应升道:“魏贼托圣上名捕我,诬称在下贪赃三千金,着实好笑。”

缪昌期道:“只因杨大洪上疏劾魏贼,其疏系老夫所草,故而被捕。”

黄尊素道:“魏贼矫旨,天下谁人不知。小可也因受诬欺君蔑旨、干没帑币而被系。”

众人感叹一番后,周顺昌道:“可恨魏阉,矫旨残害忠良,罪不容诛。”

黄尊素道:“此狱进而不能复出,不如大家痛快叫骂一番,也好出出心中闷气。”

大家拍手赞同。于是诸人高谈愤慨,嬉笑怒骂之后,继以诗歌,或在狱中讨论学术,讲道不辍。

狱卒多次来禁止无效,于是禀告魏忠贤,将众人分隔关禁。黄尊素与李应升相隔壁,平时隔墙而语,倒也不寂寞。

李应升字仲达,号次见,南直隶常州府江阴县赤岸人。屡疏论时事,有“铁笔御史”之誉。他为黄尊素同年,少尊素九岁。二人中进士后同授推官,皆有政绩。天启二年同时顺利通过外察除授御史,第二年秋同时入朝,抗击阉贼,成为东林名士,至此同时被捕。相同的命运使二人的心靠得更近,然而此时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头关头了。

过了几天,开始审讯。几名锦衣卫打开狱门,进来将黄尊素带走。

到了堂上,黄尊素认得上面坐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左边为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他不无讥讽地道:“许大人,崔大人,一年不见,愈显福态,久违了。”

许显纯一拍桌案厉声喝道:“黄尊素,少来这一套,你知罪吗?”

黄尊素道:“敢问许大人,黄尊素何罪之有?”

许显纯道:“你欺君蔑旨,干没帑币,伙同周起元贪赃枉法?还言无罪?”

黄尊素冷笑一声道:“奸人诬陷、信口无凭而已,亦可当真?”

许显纯一拍惊堂木道:“证据确凿,尚且嘴硬?来人,用刑!”

黄尊素哈哈大笑,怡然受刑。不多时,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逼出,但他始终一声不吭。

不多时,用刑毕,狱卒将他带上。许显纯又问道:“黄尊素,有否贪赃?招!”

黄尊素蔑然应道:“有啊。”

许显纯一喜,忙追问道:“贪赃几何?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黄尊素一挥衣袖,仰天高呼:“清风明月、名山大川皆吾私赃,何必问!”

许显纯大怒,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来人,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其他数人大抵如此。

锦衣卫镇抚理刑许显纯无计可施,只得亲自为诸君子罗织罪名,诬陷黄尊素“受贿银二千八百两”。

可怜黄尊素一生官清如水,两袖清风,哪里交得出银子?结果五日一追比,被打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工部主事徐石麒,字宝摩,号虞求,浙江嘉兴县胥山六都人。为黄尊素当年宁国推官任上分房录取的举人,后来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得悉黄尊素遇陷下狱,深夜与黄曰中密谈,四处为之奔走,设法向家乡父老及黄尊素的同年故旧筹款,总算勉强凑齐了二百八百两银子。

他又通过关系进狱探望黄尊素。见黄尊素遍体鳞伤,不由痛哭不已。黄尊素却安慰他道:“君不必为我伤悲。吾在此处,不减于先祖黄霸②当年之受《尚书》。”

徐石麒出狱后继续奔走,努力争取让恩师免罪出狱。此事后被魏忠贤发觉,当即将徐石麒削籍除名。

 

在长期非人的摧残中,李应升病了,病得很厉害,身体虚弱不堪,常常会在梦里说着胡话。黄尊素问寒问暖,担心他的身体会经不住再次的严刑拷打。

一日过堂,黄尊素受拷完毕,接下来该轮到李应升。黄尊素却上前说愿意代李应升受刑,并自愿割让所完赃二十两银子代李应升“退赃”。

许显纯诘问他原因时,黄尊素泰然答道:“黄某忍心见李公抱病受此楚毒吗?”

许显纯不禁悯然,脸上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

到了闰六月初一,黄御史在狱中已是度过三个多月时间。他见周起元、周顺昌等人先后被逼死,只乘他与李应升两人了,自知难免一死,但想其一生忠直,不想受人如此陷害,不禁暗自叹息。

此时许显纯、崔应元推开狱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所头,一名叶咨,一名颜文仲,手提绳索布囊。此二人素凶狠残忍,诸君子多丧其手,为阉党帮凶。

崔应元躬身阴笑道:“恭喜黄大人,奉九千岁令,今晚要取你性命!黄大人若有后事交代,可即刻留言。”

黄尊素闻听,站了起来,从容整好衣冠。望皇阙方向拜了三拜,以示辞别天子;又朝南向家乡方向数拜,以示辞别父母。然后,提笔写下七律《正命诗》一首。

诗曰:

正气长流海岳愁,浩然一往复何求。

十年世路无工拙,一片刚肠总祸尤。

麟凤途穷悲此际,燕鹦声杂值金秋。

钱塘有浪胥门目,惟取忠魂泣髑髅。

最后,叩墙向关在隔壁的李应升大声决别道:“仲达,黄某先行,候兄于帝所!”

李应升在隔狱听得,也应声叫道:“好,足下先行,应升稍候即到了。”

叶咨、颜文仲见状,转向许显纯看看。许显纯点头示意。

于是二狱卒便将黄尊素头手足各以木枷枷紧,又将布囊套在他项上,然后将布囊上的绳索越拉越紧。

不多时,刚直一生、清廉一生的大明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黄尊素就此死于阉贼之手。时年仅四十三岁。

第二天,李应升也遇害。而同时被捕入狱的缪昌期、周宗建、周顺昌等人,则早在此前就已先后受尽酷刑而死了。

九月十二日,周起元最后一个死于狱中。

自此东林精英殆尽,元气大伤。史称“后七君子之狱”③。

 

 

 



黄尊素死后五天,尸体才被抬出监狱。此时肌肉涨烂,头面已经不可识别了。黄曰中怀着巨大的悲痛,他一路颠簸,扶柩回乡。

到了黄竹浦,黄门上下举家恸哭。姚氏夫人悲痛欲绝,几次晕而复苏。

黄曰中一到家,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饭也不出来吃。卢太夫人与姚夫人也不敢催他,只是要宗羲在旁近留意他,以免意外。

沉默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一大早,黄曰中独自步出家门,走过黄家竹桥。

他此时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那水势湍急跌宕的滔滔蓝溪之水,在他看来,何异于儿子的身影在如鹤起舞?那风声中满是青翠的黄竹林,在他看来,何异于儿子忠魂在来回呼啸啊?

他茫无目的,越走越远,竟慢慢地穿过秋日里的平畴,一直走到了离家数里之遥的化安山脚下。

他终于停下来了,痛哭着坐在地上。

他仰头望天,天是蓝色的,几朵白云衬托其上,一如既往。

他又想起了儿子半颔广颡的脸,记得当初他父亲对他说这就是三品官之相;他又想起了儿子幼时在他严厉监督下学习的情景;想起了儿子自去年削籍回乡以来对朝政的长吁短叹……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他的同志对朝廷这么忠诚,却一再受到奸臣的陷害?如果说这是魏忠贤的私意,难道圣上一无所闻吗?他们为大明江山如此付出,一片苦心,难道皇上都不曾感动吗?

他整个儿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方自言自语地道:“天意如此吧,自古如此。好儿子,死得其所。哈哈,死得其所!”于是站了起来,意欲回去。

姚夫人一直放心不下公爹,见他一大早就出门,就叫宗羲跟在后面,一直尾随他到了化安山下。宗羲见他坐在地上不言语,不便走近,只在旁近候着。这时见他站起来要往回走,这才过来道:“祖父,请回吧,天已大亮了。”

黄曰中抚摸着宗羲的额头,不禁老泪纵横:儿子走了,眼前这个长孙已长大一名健壮的小青年,已成为眼前家庭的支柱了。儿子是死于阉贼之手,他已老矣,长孙至诚至孝,必将会挑起为父雪冤、手刃仇人的重担!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后,黄曰中赶回书房,他取出白纸,研墨于砚,提起笔时手颤抖不能停。他想起了春秋时吴王夫差立志为父报仇、打败越王勾践的故事,终于挥笔写下“尔忘勾践杀尔父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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