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来她又责备苔痕说,“屈指算来你进府也有四年了,你没为聪儿生下一男半女,也难怪他会心思野了。”
苔痕嗫嚅道:“我这不寻思着给他纳小么?”
“我看你这肚子也难以怀上了,你也不用到外面去给聪儿找人来收在房中,直接在府里找个信得过的丫头给聪儿。我想过了,我身边的丫头当中就数绿意最是心细,绿意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凤歌这边的事一了,我就把她给了聪儿。”
苔痕没有吱声,眼里满是悔恨。她悔恨真不该把事情给闹大了,如果不闹出来,就没人跟她争自己的丈夫,当她明白过来那个道理时,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靖南侯夫人的话她不能不听,她不能替马家留下一男半女是事实,仅凭这一点,她就无法反抗她丈夫的二娘。
靖南侯夫人眯着眼望着檐外的天空,那里正有几只小鸟停在树枝上,她叹口气,说:“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转日早上,凤歌正在对镜涂胭脂,突然一枝飞镖凭空射进来,从她脸颊擦过,随后直直地插进柱子里,素锦捂着嘴尖叫一声,喊道:“有刺客。”
凤歌吓得手一抖,胭脂盒从手中滑落,胭脂当即洒了一地,她抚着脸,怔怔地看向柱子,只见那枝镖上还插着一封信。
她猛吸一口气,眼皮不由连连跳动,她用了很大的劲才把那支镖从柱子上拔出,信封上赫然写着“凤歌郡主亲启”,字迹很陌生,她想她在金陵除了马府里的人以及穆宝弦,她谁也不认识,会是谁写信来的呢?
她正发怔,这时从外面进来几个丫头,凤歌藏信已经来不及,尽管她很想知道信里面的内容,也想知道那写信之人是谁,可是她不能打开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信及飞镖交给那几名丫头,说:“请你们把这些交给太太。”
那几名丫头便拿着信出去了。
然后凤歌重新拿了一盒胭脂来涂,心情却再不能平静,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封信的事。
快近中午,秋生过来了,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郡主,爷请你去书房呢。”
马思敏正举着笔在书桌前作画,凤歌刚站在门口,他便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个暖暖的笑,柔声说:“你来得正好,你快过来好好帮我瞧瞧这幅画。”
她顺从地走过去,但见桌上摊着一幅已经做好的画,从画面上看来应该就是那晚宫中的赏花会的场景。
她诧异地看了看他,他眸光流转,说:“这画是皇后娘娘吩咐做的,因为一直忙于公事,心中了无情绪,便搁到现在,皇后娘娘那边都着人来催了,如今是再也拖不得的了,我总觉得这幅画少了一点什么,瞧了许久,也没看出来,你来瞧瞧看。”
凤歌盯着画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对她来说那幅画已绘制得相当传神,无可挑剔,最后她摇了摇头。
马思敏笑着说:“算了,就搁那里吧,得空我再拿给别的人瞧瞧。”
看着他,想起那封信的事,她便接着开口说:“思敏……”
马思敏抬头看着她,目光清冷,他“呃”了一声,说:“你想说什么?”
“今儿个有人给了我一封信。”她终于说出来了。
马思敏说:“二娘把信给我了。你想知道信里写的什么是不是?”
凤歌便看着他,艰难地应了一声。
“写信的人说我要害你三哥,你信不信?”
凤歌相信那些话,她的眼前浮现出朱济熿眉头紧紧拧起的样子,她的心中对他再也没有怨,只有深深的思念,她只愿他能好好的。
凤歌没多想,她“嗵”地在他脚边跪下。
马思敏停住笔,扭头看着她,说:“你这是做什么?”
“思敏,三哥是我最亲的亲人,请你放过他。”
马思敏这时扔了画笔,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寒凉,他冷冷地说:
“官员调度由朝廷吏部作主,我帮不了你,得空你倒多调养一下你自个儿的身子,你比刚进府时瘦多了。”
☆、第二十五章 大雨(一)
穆宝弦隔三岔五跑来听凤歌讲故事。靖南侯和马思敏父子有好几天都躲在书房里议事,春闱恩科过去,朝廷的官员在不知不觉地更迭之中,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五月,天气渐热,府里的槐花开了。马思聪替侯府里采办家需时,顺便买了一些时鲜蔬果,有樱桃、枇杷、杨梅、杏子还有桃子,拿回府里由靖南侯夫人统一分派到各房中。
靖南侯府池塘里的荷花即将绽放,凤歌撑着伞独自站在荷塘边,看着那满池碧绿如盖的荷叶间露出或红或白的花蕾,心中触动,不由脱口吟诵出:
“莫道盆池作不成,藕梢初种已齐生。
从今有雨君须记,来听萧萧打叶声。
池光天影共青青,拍岸才添水数瓶。
且待夜际明月去,试看涵泳几多星。”
“你念的是韩愈的《盆池》,对不对?”
凤歌猛地一惊,回头便见马思聪正匆匆朝这边走来,马思聪脸上的笑容纯真如阳光。
凤歌便喊道:“大哥。”
“郡主好雅兴,府里的人正到处找你,你倒躲到这里赏莲来了。”
“找我有什么事?”
“方才宫里来人,说是皇后娘娘想你了,宣你进宫去。”
凤歌怔忡,不知徐皇后在这时找她做什么。
正犹疑间,马思聪急急催道:“快去吧,皇后身边的米兰姑姑还在大厅里等着呢。”
米兰大约三十出头,容颜秀丽。她见了凤歌便施礼,然后说道:“郡主,请随奴婢启程回宫。”
当凤歌走进坤宁宫,正赶上有七八个穿着朝鲜族服饰的年轻女孩子垂头站在屋子里,徐皇后边走边挨个看着她们,凤歌想想此时不宜进去,正想退出去,徐皇后却冲她招了招手,说:“凤歌,你过来先坐下。”
转头她又对那群女子说道:
“你们的宫规礼仪也学得差不多了,你们从今往后就算真正在这宫里住下了,每个宫院里都配有一名宫女和两名太监供你们差遣,今儿就到此为止,都回吧。”
七八位高丽女子行了礼,顺从地退出屋子。
徐皇后这才坐在榻上,拉着凤歌的手,说:“凤歌,这些日子,思敏每每过来,便在我面前直夸你贤淑。当初我还担心你会和他合不来,这下可好,我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凤歌不知马思敏为什么要在人前标榜她,他和她只是有名无实的两个人,她没有说破马思敏的谎言,只是平心静气地听着。
那日陪徐皇后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及一些宫外的新鲜事。聊到近中午,徐皇后便命人传膳,正在那时,宫女进来通报,说是太子来了,接着便见穿着盘蟒明黄袍的太子朱高炽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他比上回凤歌见到他时又胖了很多,步伐愈加笨拙。
徐皇后轻声嗔责道:“高炽,我有客人在这里,你急慌慌地进来不怕吓坏人家?”
凤歌起身见礼。
朱高炽用一只胖胖的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才看见凤歌,他目光闪烁,竟羞涩地涨红脸,唔了一声。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朱高炽把视线都集中在徐皇后脸上,他说:“母后,还真出大事了,父皇因为迁都一事未果,下旨让文武百官都跪在午门辩论,从上朝开始到现在都好几个时辰了,这雨是越下越大了,有些年事已高的老臣恐怕经不起这样的寒气。”
“那马思敏呢,他都不劝你父皇么?”
“马大人劝倒是劝了,可他也被父皇罚去跪午门了。”
凤歌吓得当即从椅子里站起来,徐皇后便急忙说道:“我们马上去午门。”
——————————————————————————————
雨裹着寒风直扑人面,凤歌随着徐皇后一行人匆匆赶到午门,明成祖坐在辇上,手里端着一盏茶慢慢品着,他满面戏谑地看着跪在午门外的群臣,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地淋湿了他们的朝服,雨水在脸上淌,他们所跪的地上也是积水成河,群臣们分成两派,辩论声此起彼伏;汉王朱高煦萎蔫地站在他身后。
徐皇后下了凤辇走到明成祖身前,问道:“皇上想让这些大臣们跪到什么时候?”
明成祖答道:“等事情有个结果,朕自会放他们回去。”
“皇上,雨下得这么大……”
“皇后是来为这帮人求情的吧?你且放宽心,朕已命御膳房给他们熬好了姜汤蒸好了馒头,每半个时辰都要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碗,既冻不着他们也饿不着他们。”
“皇上……”
“皇后不必多言,这迁都一事从去年说到今年,朕给他们的时间也算不短了,这朝中大臣个个拿着俸禄,却连这种决定都定不下来,朕就要好好让他们辩论一下。孟子云,天将将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朕就是要这样,他们才会辩出个结果来。”明成祖淡淡地阻止了徐皇后。
凤歌在那些面孔中搜寻着马思敏,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朱高煦自从她出现在午门后,猛地来了精神,他悄悄从明成祖身后挪到她身边,他的视线就专注地停留在她脸上。
“凤歌,你想知道马思敏在哪里,你就求我一声。”朱高煦低声说。
☆、第二十六章 大雨(二)
凤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她转而向朱高炽看过去,尽管外面有风,朱高炽却不停地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珠。
“太子殿下。”她轻轻喊道。
朱高炽的脸慢慢红了。他看着明成祖,说:“父皇,马大人跪在哪里?”
明成祖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场中那群人,慢悠悠地说:“喏,就是跪在最后面不说话的那个家伙就是。”
凤歌赶紧跑到明成祖跟前行了礼,道了声:“谢皇上。”
然后她便冲进大雨里。
明成祖转头看徐皇后,愣愣地问:“刚才那个丫头谁?”
徐皇后面带微笑,答道:“凤歌,马思敏的新婚妻子。”
明成祖目光犀利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脸色有些阴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