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去哪里?我到尚膳监张总管那里去瞧瞧,看还有没有未曾开封的整盒蜜饯。”
素锦噘嘴,说:“像那种过河拆桥的主,你还管她做什么?”
凤歌微嗔道:“你少说几句,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当天下午凤歌便去尚膳监张总管处领了一盒蜜钱送到春和殿吕美人的宫院,想着珠儿的言谈,她又多了一个心眼,让尚膳监的一名小太监随行。一路上她的心里都在思量要不要劝吕美人当心吕采女,直到走到了宫院大门外,才决定暂时不要插手。
吕美人伸出纤纤十指,抚摸着怀里的一只白色京巴狗,那狗半眯着眼,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吕美人逗了它几声,才转眼看着垂头站在一步以外的凤歌,拖长了声音道:“就为这点子小事,没想到凤歌姑娘还亲自跑一趟。”
凤歌恭恭敬敬地说道:“在奴婢眼里,美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当然是希望主子好。”
“这盒蜜钱我就收下了,秋墨,把前儿送来的蔷薇花粉包些给姑娘带回去。”吕美人翻转着双手,漫不经心地说。
凤歌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说:“奴婢谢娘娘赏赐,奴婢告退了。”
起身时,看看吕美人,心里不忍那么一个曼妙的人儿落到一个凄惨的下场,最终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平素和吕采女可有来往?”
吕美人眸光一滞,随即恢复正常,淡淡地说:“在这宫里我只听说有她这个人。”
“请娘娘小心吕采女。”
吕美人不以为然,说道:“天子脚下,我还怕谁暗地里使绊子不成?!”
凤歌见吕美人一副不知大难临头自负过头的样子,便泄了气,心想那吕美人能不能逃过一劫全凭老天作主了,她也懒得替她操心了。
看着凤歌消失在门外,秋墨才疑惑地说:“奴婢看凤歌平日里也不像那种多嘴的人,怎么今儿个也做起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想来凤歌和吕采女暗中不知做下多少勾当,这回她明里编排吕采女,暗地里却是跑来探我的口风。”
秋墨问道:“那娘娘是不是真心想同吕采女做姐妹呢?”
吕美人鄙夷地撇撇嘴,说:“难道我还怕那个贱婢么?”
离开春和殿,凤歌随便选了一条道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边走边想吕美人和秋墨的举止,越想越觉得那两人的言行蹊跷,又想到自从自己回到乾清宫听差以后,吕美人从来都对她爱搭不理的;她总感觉到好像有事发生,可她又猜不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沉思,她对一路上出现在身边的那一片片花团锦簇浑然不觉,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片桃林里。
夕阳余辉照耀下,桃林里树上桃花正妖,树下却是落英缤纷,正所谓一树盛春的妖娆,一地春逝的凄凉。
凤歌在一棵桃树下站定,看着枝上那些花瓣残缺了的花朵,一手抚着桃树干,心中无端涌起一丝愁绪,暗叹这宫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又想到自己身上,一腔春怨更是将她紧紧攫住。
暮色降临时,从桃林另一端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死人了……”
☆、第三十八章 桃之夭夭(下)
凤歌的心在胸腔里用力跳了一下,她急忙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名宫女匆匆从桃林深处跑过来,满脸惊惶,嘴里一边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凤歌抓住她便问:“谁死了?”
那宫女显然吓得不轻,她的全身都在抖,满脸恐惧,说话时声音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是顺妃娘娘宫里的雨晴……雨晴在那边……的湖里……死了……都浮上来了……”说完,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凤歌说道:“快带我去瞧瞧。”
那宫女便带着她一直往前跑,直跑到一泓湖边。
离岸两尺的湖水里飘着一具宫女的尸体,清秀的五官及身体已经被湖水泡肿,皮肤是惨白,满头青丝随波逐流,浅蓝色的襦衫紧贴身子,白色长裙在水中开成一朵百合,桃花瓣落在她身上及湖里。凤歌捂着嘴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然后便拉上那宫女一起分头跑去通知宫里的掌事太监及任顺妃。
任顺妃穿着一件浅紫色的罩衫坐在宫院的廊沿下,手里捻着一朵黄色的迎春花,听见凤歌的禀报,垂着头,沉默不语。
凤歌急得连连跺脚,说道:“娘娘,雨晴那丫头好歹是您院里的人,这人都没了,您倒是发句话。”
任顺妃没有反应,仍垂头不语。
“娘娘,雨晴侍候您一场,难道您就不曾念过她的好?在这宫里她孤身一人,能替她做主的就只有娘娘您了。”
任顺妃似乎才从沉睡中睡醒一般,慢慢抬起头,眼神漠然,淡淡地说:“在这宫里,谁不是孤身一人?她虽是服侍我的丫头,但在她心中只有一个霁月,自从霁月丫头去年没了之后,她就不听我的了,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是管不着的了。”
在明成祖所有的妃嫔当中,任顺妃算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但如今她那冷漠无情使凤歌的心变得冰凉,来不及细想,凤歌怀着失望恭恭敬敬地道声:“奴婢告退。”
当凤歌再次跑到桃林,正好看见两名小太监已把那宫女的尸体放在地上摊开的一块白布上放,那宫女的眉心正中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凤歌的眼前立即出现一张双眼红肿的脸以及去年在梅树下见她焚香烧纸的情形。她暗自惋惜那雨晴本来是一位如花般美丽的女子,却不得不让自己的青春提前落幕。
小太监把雨晴的尸体用白布裹了并用绳子捆上。
凤歌用力深吸几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她才问道:“公公,你们打算把她葬在哪里?”
其中一名小太监惊讶地看着她,说道:“姑娘说这话好生奇怪,这宫里的宫女死了,不都是拉去宫里的火化场么?”
“火化之后那骨灰又葬在哪里呢?”
小太监脸上的讶异之色更深,他指了指湖,说道:“火化之后,我们会把那些骨灰洒在水里,宫里有水的地儿就是她们的葬身之所,我们可比不得那些主子们,生前显贵,老了还有一方大大的墓可以睡下。”
先前发现雨晴尸体的宫女哇地哭起来,嘴里不住地喊道:“我要回家……我不想留在宫里。”
凤歌看着那湖水,仿佛看见万千的宫女面孔,难怪宫里有井有湖,尚膳监的太监们还要每天赶着水车到宫外去拉水进来供宫内的人们使用,原来这宫里的每一处水源都是一个个屈死的冤魂的坟墓,以前她在史书上看到提及明朝宫女的处境在历朝历代中最凄凉的语句时,她曾经以为那不过是写书之人为赚噱头写来骗人的伎俩便不屑一顾,而今史书中描写的残酷她终于见识到了,她的心灵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意外,双膝一软,便俯身趴在地上,眼泪顺着脸往下淌,嘴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第三十九章 吕美人之恨(上)
凤歌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进门之后便坐到桌前一直不说话。
素锦看她眼神直勾勾的,也不敢问,心里担心,手下不停地做事。
凤歌当晚一直做恶梦,半夜大汗淋漓,不断在床上翻身,嘴里不时发出哭声,喊着:“不要……思敏……救我……思敏……”
素锦没敢睡熟,听见凤歌的喊声,她从床上爬起来,点亮蜡烛,撩起凤歌床的幔帐,推醒凤歌,凤歌睁开眼,看见素锦哭丧着脸,便无力地问道:“大半夜的,怎么不睡了?”
“姑娘,你是不是被梦魇住了?”
凤歌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嘴角浮上一抹笑,说:“嗯,不过没事了,你去睡吧。”
素锦仍旧不放心地看了看她,见她对自己挥手,便只得回床上睡下,但却让蜡烛一直燃着。
次日,凤歌去乾清宫服侍明成祖梳洗之后,便开始吩咐宫人们清扫乾清宫。她拿着一块抹布一边擦拭着明成祖的茶几,一边想着昨日在湖边发生的种种,不禁发起呆来。
正出神,突然来宝走进来,站在她对面,说:“姐姐,皇上让你去刑部走一趟。”
凤歌心中虽然讶异,不知刑部怎么会自己找上自己,接着她又条件反射性地想到三哥晋王朱济熿头上,心里便忐忑起来,又不敢问,生怕来宝说出一则晋王造反的消息来,尽管犹豫着,她放下抹布,站起身来才说:“我们这就去吧。”
当凤歌踏进刑部大堂时,那肃穆的陈设、压抑的气氛使她不由一个寒噤。大堂上有三位官员,大堂正中坐着马思敏,在马思敏后面则坐着明成祖,明成祖的脸色如锅般黑。堂上并没有一名衙役。
凤歌的头皮阵阵发麻,她先自报名字对在堂上的几位官员和明成祖都行了礼,马思敏说道:“凤歌,今儿让你过来,当着皇上的面,本官有一事问你,你可要说实话。”
马思敏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凤歌没见过他那样郑重过,心头不由一颤,神经也绷紧,垂头站在堂下,大气都不敢吭,小心谨慎地应了一声。
“吕美人的狗被毒死了,听说是吃了你送去的蜜饯。”马思敏淡淡地说,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
凤歌心下一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设好的陷井,也终于才明白昨日自己那种不祥来自何方。随即她又自嘲起来,没想到自己在这大明朝竟然要做一回被告,听着古人来审判自己。
她垂下眼皮说道:“大人明鉴,奴婢自知是带罪之身,在宫里只求为兄长赎罪,从不敢逾矩半分,奴婢入宫两年来,从不曾涉足太医院,又岂能在送去的蜜饯里下毒?”
“这事何人可以做证?”
“尚膳监总管张公公可为奴婢做证,为了怕奴婢在途中偷嘴,公公还特意让一位小公公跟着奴婢去了吕美人的宫院。”凤歌这才暗暗庆幸自己先前让尚膳监的小太监随行,不然她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成祖便命人传来尚膳监的张总管及那名小太监,得到那两名太监证实之后,马思敏又问:
“那你敢不敢与吕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