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生送走秦诗诗后从山西返回南京,马思敏便写了一封信向朱瞻基宣告了凤歌郡主的丧讯。
北京紫禁城。
东宫。
朱瞻基深夜正在灯下看折子,拆阅了底下人送来的信之后,他的双眼顿时涌上泪,竟然不顾有太监在场,伏在桌上痛哭。
太子朱高炽手里拿着《警世恒言》,面色凝重。
乐安州。朱高煦正在院子里练剑,闻听噩耗,他僵住了,眼睛赤红,突然大叫一声,把手中的剑用力砍在一棵树上。
☆、第八十一章 相思两心知(三)
永乐十九年十二月。
南京城。
朱济炫和朱瞻基带着一名贴身侍卫匆匆走进靖南侯府,在府里一名小厮的指引下走到东厢一间屋子前,纱窗上一片光明。
门虚掩着。
朱瞻基伸手推开门,大步走进去,只见马思敏坐在灵堂前,面容憔悴,面色沉寂,他的下巴已长出黑色的短胡茬,他的一条胳膊搂着菊笙。
朱瞻基在他面前站定,说道:“我是来瞧姑姑的。”
他说着,便俯下身,伸手去撩幔帐,轻声唤道:“姑姑,瞻基看你来了。”
马思敏漠漠然的声音响起:“她已经听不见了。”
朱瞻基震骇得后退一步,瞪着马思敏,哑声问道:“姑姑是什么时候去的?”
“一个时辰前。”
朱济炫看着凤歌,突然呜呜地哭起来,说道:“上个月我才听说她要为贵妃娘娘守陵,原以为过一两年皇上就能放她出宫,怎么她就忽然去了呢?今年我那府里又给她添了好几个侄儿,她都没瞧见呢。”
朱瞻基的身子用力晃了晃,悲痛地说:“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蓦地,他又眼巴巴地看着马思敏,“姑姑可有话留下来?”
马思敏嘿嘿冷笑。
朱瞻基茫然道:“叔叔,你为什么笑?你倒是告诉我一声。”
“殿下,这人你也瞧见了,请回吧。”
“叔叔,你怎么变得和我生分起来……”
马思敏对他行了一个礼,垂头说道:“皇太孙殿下,微臣居丧在身,不便久留您,还请殿下速速离去。”
朱瞻基忽然高声嚷道:“我不走,我要把姑姑带回宫里好好发丧,来人……”
马思敏带着菊笙跪在他面前,朱瞻基惊愕道:“叔叔,你这是……”
马思敏沉痛而缓慢地说道:“凤歌在宫里被关了整整十三年,她最美好的年纪都葬送在宫里,她生平最大的夙愿就是离开那里,殿下,难道您就不能成全她,让她安安心心地走么?”
朱瞻基怔住了,他看了凤歌一眼,哽咽道:“姑姑何时下葬?”
“三日以后便是下葬的良辰。”
“好。”朱瞻基应道,接着他捂着面急急奔出门,门外传来他的哭声。
朱济炫用手帕擦着眼睛,对马思敏说道:“妹夫,你要好好安葬我这妹子,让她走得安稳些。”
马思敏点头。
朱济炫接着追了出去。
第三日,朱瞻基果然如约到了首辅府,在朱瞻基的要求下,马思敏把一只骨灰坛拿给他看,朱瞻基捧着骨灰坛痛不欲生,直呼:“姑姑怎么这么绝情,连遗体都不肯留下,她就那么讨厌我么?”转而又骂马思敏,
“你和姑姑好了一场,你怎么就让她孤伶伶地去了?怎么说她也是朝廷册封的郡主,应按郡主的丧仪办才是。”
马思敏任由他骂,不吱声。只有他最清楚,那骨灰坛里装着的是真正的凤歌郡主的骨灰,作为皇室宗亲的她,虽然是顶替了秦诗诗赢得了朱瞻基一掬伤心泪,但那场浓重的出殡仪式却是她理应享受的哀荣。兜兜转转的两个女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了。
回转时,朱瞻基要两人搀扶住才能勉强成行。
秦诗诗每每在台灯下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带着浓浓思念和浓浓柔情的诗词,她总会面带微笑,然后心中会淌过一股暖流,涌上一阵惆怅;
马思敏每每会在处理完公事后,静静地坐在书房里,泡上一杯清茶,将秦诗诗亲手做的香包放在鼻下轻轻嗅着,对秦诗诗给他做的每一件袍子他都万分珍惜。
有一日,秦诗诗在电脑上做完设计稿,沏上一杯咖啡后,突然心血来潮,想知道她离开后马思敏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于是她便上网把皇室中所有人以及马思敏和凤歌都输入电脑,百度了一遍,却独独搜索不出马思敏和凤歌那两个人,关上电脑,她怔怔地坐在转椅里,然后她去了市里最大的历史博物馆和图书馆,她依然没有查到有关那两个人的记录。
想着其他人的结局这史书上都有迹可寻,偏偏就是无从知道自己和马思敏的最终结局,这样的巧合到底是缘还是孽?
秦诗诗关闭了工作室,收拾起行李,她决定了,无论将来面对的是什么,她都要回到她深爱的那个男人身边,无论现代的生活有多么优渥,但是她的心和她的整个灵魂都在那个叫马思敏的明朝男人那里。从此,她要忘记自己是一个叫秦诗诗的现代人;从此,她就只是大明朝的凤歌郡主。
☆、第八十二章 芍药花开,将离(上)
永乐二十一年五月,明成祖由王安扶着从床上坐起,听着王安轻声诵读奏报,明成祖的眼睛慢慢变红,眼里全是悲愤和凄凉,他的双手不停地战栗。
王安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轻声说道:“皇上。”
明成祖轻声道:“传朕旨意,总旗王瑜揭发奸人有功,擢升其为辽海卫千户,即刻捉拿护卫指挥使孟贤,若在其家中搜出伪诏,让他们不必请示朕,将孟贤就地处决。”
王安低低应了一声,他抬起头来,骤然发现已至花甲之年的明成祖骤然苍老了许多。他鼻子一酸,眼圈一红,转过身,眼中不由淌下泪来。
转日,明成祖召来朱高燧,厉声质问道:“朕还没死,你就迫不及待想取代朕了是不是?”
朱高燧不敢回答。
明成祖又说:“矫诏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朱高炽随后进来,答道:“父皇,三弟生性贪玩,这些事他决做不出来,这都是他底下的人背着他做的。”
“那么在朕的药里下毒也是他们做的?”明成祖的声音渐渐提高了。
朱高燧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朱高炽很肯定地说:“父皇,三弟识人不清,才会误上他们的当。”
明成祖已经不想再像过去那样声嘶力竭地训斥人了,他十分担心地看着他这位胖胖的长子,心里忧虑着他那厚道的性格是否能守住他打下来的江山。
九月底的一天,马思敏正在首辅府内教两个儿子桃郎和菊笙读书,突然秋生进来,说道:“爷,府外来了一名老妇人,口口声声说要见你。”
马思敏从书里抬起头,淡淡地说:“她可说有什么事么?”
秋生摇头,眸光闪了闪。
马思敏放下书,说:“或许是那老妇有什么冤屈上京告状,你把她带到偏厅,我这就过去。”
秋生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马思敏从书桌上摊开两张素净的宣纸,又拿出两本字帖,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读会子书,就写两篇字。”
两个孩子齐声应答,马思敏前脚刚踏出书房,后面便传来两个儿子嘻嘻的笑声。他无奈地摇头,脚下却没有停。
马思敏走进偏厅,只见一名穿着粗布衣服,腰身挺直、用蓝布裹头的妇人正垂着头站在屋内。
马思敏进屋后,招呼小厮给那名妇人看座,然后温和地说:“老人家,你可以说出你的冤屈了。”
那名老妇人抬起头来,眼中噙着泪,缓缓说道:“我是来状告我的哥哥,晋王朱济熿。”
映入马思敏眼底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他怔了怔,眼里同样泛起泪光,说道:“诗诗,你既然已经离开,何苦还要再回来?”
秦诗诗轻声说:“思敏,我只想做你的凤歌。”
马思敏面上漾起一抹恬淡的笑,他伸出双臂慢慢地将她拥入怀中。
就算他把世上所有能表达相思之意的句子都写尽,就算她能设计出世上最华美最时尚服装,就他算为朝廷立下的功勋再卓着,就算终日围绕在她身旁的鲜花和掌声及镁光灯再多,都抵不上伊人在身旁的一个眼神和一个温暖的怀抱。
站在紫禁城外。
马思敏凝视着凤歌,凤歌的眸中满是悲怆和哀伤。
“凤歌,如若你想反悔,就回去吧。他虽然不好,到底还是你的三哥,他从来没有过心思害你。”
凤歌的眸中掉下泪来,她明白只要自己的脚踏进紫禁城,三哥就会失去一切。她有些茫然,但黄嫲嬷死了,死在来见她的路上,三哥的罪行一日不禀报给明成祖,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深受其害。
她迈步走进宫门,进门的那一瞬间,她挺直了胸脯。
乾清宫。
深夜。
明成祖静静地坐在坑上,凝视着跪在他脚下的马思敏和凤歌,他面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恐惧,再由恐惧变得疑虑。
“凤歌,你回来就好,你和马思敏都别跪着了,都起吧。”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声音显得苍老悲凉。
凤歌和马思敏双双起身。
“永安长大后,就离开朕了。你也一样,从今往后你就和马思敏住在靖南侯府,朕就不为你们赐婚了。有关济熿的事,朕会考虑。”
许久,明成祖转过身,无力地挥了挥手。
凤歌和马思敏再次恭恭敬敬地叩谢了明成祖。
王安送二人出来,笑着低声说:“老奴给郡主和马大人道喜了。”
马思敏和凤歌赶紧道谢。
几日后,明成祖提审左微,随后命其为使臣前去山西太原释放朱济熺父子,并封朱济熺之子朱美圭为平阳王。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四更,紫禁城上空阴沉得似要掉下墨来,马思敏匆匆走进东宫。急促的脚步声叩击在木板走廊上。
在小太监禀报之后,他走了进去,屋内朱高炽已经起床,正由小太监伺侍着更衣,朱高炽笑道:“思敏,你这么早就进宫议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