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日本人占什么地方,都随日本人占。汉卿,我们是不抵抗主义,这是我说的,但是你不许对别人说,这是我说的话!可懂吗?”赵一荻两耳嗡嗡作响,她知道这些话都是蒋在石家庄与张学良分手时再三叮嘱的,张回到北平住进医院后,蒋介石又担心他不肯听话,一旦发生军事冲突时张会发少爷的脾性,所以,他又有一封绝秘《铣电》追到北平来!如此这般的卖国主张,又让一个困居在北平的副总司令奈之如何?
汽车在长安大戏院门前嘎然煞住。
赵一荻和谭海心急如焚地飞奔而来,冲上了大戏楼的台阶。她们进了东包厢,见张学良正坐在那里陪同外宾听梅兰芳的新戏《宇宙锋》。张学良和于凤至见了王以哲打来的电报,都知道大祸临头了。他们谁也再没有听戏的雅兴,于凤至惊叫一声:“汉卿,不好了,沈阳兵变!”
张学良读罢电文,心里虽然对此事早有所料,可是当他真正面临危局时,脸色还是变得格外惨白。他哽咽一声,对赵、于两人说:“北大营……已经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了!”
十分钟后,几辆小轿车发疯也似地冲过寂静的长安街,回到了西城顺城郡王府。这里是1927年张作霖在北京作中华民国陆海空大元帅时出资购买的一座豪宅,原糸一位满清王爷的府邸。深宅大院,四周围起了两丈多高的灰色砖墙。虽然是子夜时分,赵一荻却发现整座大院的层层四合小院里,几乎都亮起了灯盏。张学良回来后连夜和万福麟、于学忠、马占山等东北军将领商议如何拒敌。就在这个不眠之夜,前院议事厅里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而在顺承郡王府的后院,赵一荻的西跨院和于凤至的东跨院,灯光也一直不熄。
第二卷 夏第二章 天各一方(1)
天将破晓,赵一荻哭醒了。
当她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来到前宅时,发现偌大的院子里一片岑寂。那个东北军将领会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厅里只剩下几把孤零零的椅子和满地烟蒂。汉卿他在哪里?赵一荻满腹忧郁,她轻轻推开那间轻易不能走进的办公室,里面也是静悄悄的。她看见满室弥漫着呛人的烟雾,窗帏下宽大桌上放着烟具和烟枪,一个熟悉的瘦削背影面窗而立,他就是彻
夜未眠的张学良!
听到脚步声,他回转身来,当她和他的眼睛相碰时,心里不禁微微一怔。他忽然发现仅仅一夜之间,一荻的脸庞就变得格外清瘦,格外憔悴。他神情痛楚地伸出双手,叫道:“绮霞!”
“汉卿,自我们在天津结识迄今,我始终恪守一条不成文的家训:女流不参政。”她声音虽低,却很有感情:“即便我是你的秘书,可是你的办公室我很少进来,偶尔进来也不过送送文件而已。可是今天,恕我有个例外。我有话要对你说了!”
张学良理解地望着她,点点头说:“绮霞,你说吧,只要是对的,我没有不听之理!”她说:“我的话很简单,军人的手里有枪,为什么不能打回东北去?我劝你,千万不可因为某种强权的束缚,就忘记了先父大帅是怎么死的。你不能因为蒋某人一句话,就对不起东北三省的老百姓啊!”
张学良惟惟,他不敢和赵一荻的眼睛对峙,心里痛苦万状。热泪在他的眼睛里滚动着,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忽然,他将一封刚刚收到的南京电报推给她看。赵一荻接过看时,发现又是蒋介石的密电,电文密密麻麻,但是“不准抵抗”四字却是格外醒目!她的心里顿时激起万丈怒潮,不屑地将电报一抛,说:“时至今日,莫非你还迷信他蒋先生?”
他摊开双手,无奈地说:“绮霞,我毕竟是个军人啊!南京政府已经下达了不准抵抗的命令,我就只有执行。又怎么可以下令部队向日本人开枪呢?”
她针锋相对地说:“军人如果不能为保卫国土而战,那又称得上是什么军人?汉卿,你把东北大好河山都拱手让给日本人,三千万父老乡亲又如何看待你这个东北人?你这是在对国家和民族犯罪啊!”
张学良的脸顿时涨红了,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一只拳头重重击在桌上,声泪俱下地说:“绮霞,你……言重了!”他正想痛陈心中苦衷,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他们出去一看,原来是于凤至站在门外。
张学良急忙上前去问:“大姐,出了什么事情?”
于凤至指指门外说:“汉卿,一大批东北大学的学生,昨天夜里就冒险逃出了沈阳。今天早晨,他们扒上一列火车进了北平,他们现在都在门外,哭泣着一定要见你。”
赵一荻和张学良都没想到东大的学生这么快就到了北平,张学良见赵一荻为他的处境担心,却说:“没什么,我亲自去见他们!”
一连几天,赵一荻都在北平顺承王府协助张学良处理紧急要件。她还亲自去奉天会馆,出席了东大学生们举行的东三省抗议不抵抗誓师大会。在群情激昂的大会上,她带头第一个站了出来,慨然向东三省的将士们捐款。
那天傍晚,赵一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顺承王府。于凤至迎上来,向她打听外边为东北军捐款的情况,姐妹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王府的后宅花园。于凤至心事沉重地对赵一荻说:“小妹,沈阳事变发生后,报上开始发表文章抨击汉卿,都骂他是不抵抗的将军!特别有人说他父亲是日本人炸死的,可是如今自己的仇人来了,他却连抵抗也不敢!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为他洗清身上的污水呢?”
“大姐,他是在代蒋受过啊,事实上真正不抵抗的人,不是汉卿,是他蒋先生啊!”赵一荻心情格外沉重,因为几天来她出入北平的各种群众集会场合,亲眼目睹了一幕幕群情激愤的场面。从那些指责政府的演讲中,她已经听到百姓们对张学良的怨恨已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
于凤至拿出一张当日的《××日报》,在赵一荻面前一举,叹息说:“小妹,你看,报上甚至有人写出这种诗来,他们不仅把东三省失去的罪责归罪于汉卿,就连他身边的人也受到了涉及。”
赵一荻接过一看,见报上果然连篇累牍发表了大量指责张学良不抵抗文章,忽然,她发现了一首七律诗:
赵四风流朱五狂,
翩翩胡蝶正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
哪管鬼子进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
开场锣鼓正相催。
奉天已陷休回首,
且抱娇娃舞一回。
赵一荻看到这里,气得她脸色泛白。
“大姐,马君武太不像话了,他这是在中伤我们啊!”她万分委屈,泪眼婆娑地哭泣起来。只有赵一荻知道自己在九一八事变那天夜里,她到底在做些什么。赵一荻是因为连夜值勤而未能前去长安大戏院陪同看戏。当然更没有参加这首诗的作者所说的舞会。至于诗中说到的蝴蝶,无疑糸指当时正在北平拍摄《啼笑因缘》电影的女演员胡蝶。
赵一荻知道张学良和那位上海女演员根本就不相识,至于朱五,当然是指她“中西女中”时代的同窗好友朱媚筠,她是朱洛筠的五姐,也是张学良秘书朱光沐的妻子。在东北发生事变的那个晚上,朱媚筠根本就不在北平,而在天津的家里。为什么会有人将这些与张学良毫无关联的女人都统统牵扯在一起呢?
第二卷 夏第二章 天各一方(2)
赵一荻心里万分委屈,眼泪情不自禁地淌下来。她气得胸口起伏,将那报纸愤愤一丢,说:“真是岂有此理!怎么能把不抵抗的罪名,都强加在张汉卿一人身上呢?大姐你看,这首狗屁不通的诗,尽说些让人无法心服的东西?这个叫马君武的人,实在太荒唐了,他又怎么会了解汉卿心里的苦衷呢?”
于凤至见赵一荻气咻咻将报纸揉成一团,心里很理解。她又将那报纸拣起,在膝头上重
新展平,说:“小妹,马君武是个大学教授,他的出发点不能不说是为了爱国,可是,他因为教学经费的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就对汉卿心怀不满是不可取的。现在发生了沈阳事变,这个马君武自然会趁机痛责汉卿的。我想,对马君武的诗,应该在报上澄清一下才好。”
不料刚才气得浑身发抖的赵一荻,渐渐冷静下来。她从于凤至手里讨回那张刊载篇篇声讨张学良撤文的《××日报》,冷静地对于凤至说:“大姐,马君武虽然骂得有些离谱,可这也是一件好事。我看,这报纸最后也让汉卿看一看。”
“让汉卿看?”于凤至茫然。
赵一荻说:“良药苦口嘛!汉卿他是由于对蒋先生愚忠,所以到现在他仍然沉迷在蒋的迷魂药里。他是情愿死心蹋地为蒋先生受过,才成了众矢之的的。现在让他看看老百姓怎样骂他,有人甚至说他是卖国贼。这样也好让他清醒清醒,认识一下蒋先生的真正嘴脸,有什么不好呢?”
她们正说着,一辆小轿车从大门外驶进了后宅。于、赵两人都知道是张学良从六国饭店回来了,他刚刚在那里招待南京特使郑毓秀等人。张学良从车上走下,见于凤至和赵一荻在一起谈着话,心里很高兴,就来到她们面前说:“你们难得有雅兴,谈得好热火啊?”
“汉卿,现在国难当头,我们难有雅兴?是在谈报上的文章呢。”赵一荻见于凤至不说话,就走上前来,将她手里那张报纸递过去,说:“你也欣赏欣赏报上的七律诗吧。一个叫马君武的人,居然把你和我都骂得狗血淋头。就连朱媚筠也没有逃脱,更让人不可理解的,还有那位从上海到北平拍电影的胡蝶女士,也都无缘无故沾了你的光了。”
于凤至见张学良尴尬地站在那里,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