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只见荣嫔正穿着蜜合色晨衣坐在紫檀梳妆台前,两个宫女正伺候她梳头。她对着镜子细细的贴着花钿,半晌方才贴好,这才不耐烦似的的说:“罢了罢了,一大清早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恭敬着说道:“昨儿夜里是嫔妾失礼了,还请姐姐莫怪。”
荣嫔冷哼一声:“你当是道个失礼就罢了么?难道你忘了昨儿是谁当着众人的面夸下海口,说三日内找到我的西贡玛瑙项链的?”
此事明明是她以言语相激,我又念着惜文受辱,才一时情急应了下来,此刻荣嫔却倒打一耙,我不想节外生枝,便继续说道:“嫔妾想着姐姐丢了项链,定是十分着急的,因此这才一大早的赶来,想问问当时姐姐失却了项链,是怎样的情形。扰了姐姐休息,还望姐姐恕罪。”
我如此低声下气的赔罪,荣嫔的怒气似乎解了不少:“我的首饰衣物向来是春华经管的,那丫头勤谨又忠心,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给荣嫔梳头的宫女之一,看来便是春华了,此刻笑着对荣嫔说:“小主这样的夸奖奴婢,奴婢真是担当不起呢。”
我便问春华道:“那就请春华详细说说项链失却时候的情形。”
第十九章 此去云山万万重(二)
春华眉头微蹙,似是极力思索:“那玛瑙项链是皇上亲自赐给小主的,小主一向看重得很,都是单独锁在那个紫缎锦盒里的。那一日小主去御花园游玩,回来便说身子倦的很,我就早早服侍小主歇息了。我记得很清楚,睡前我亲手将项链放在锦盒里锁好,不料第二天,却发现锦盒不翼而飞了,可是钥匙还好端端的挂在我身上。我急得嚷起来,可是房中门闩还是好好的没有损坏,窗子等也没什么异常,就好像项链是自己飞走的一般。事情就是这样。”
我不禁心中忧虑,如此说来,项链难道是被高手偷走的么?竟然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我正待要问别的,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恭喜小主,偷项链的贼找到了!”
房中的人闻言都是大惊,盗贼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只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太监,跪在地上说道:“启禀小主,那两个丫头已经招了!”
荣嫔霍地站起身来,顿时喜形于色:“我就知道是她们捣的鬼!去把她们拉进来,我要亲自询问!”
我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开口相问,身后的吟箫扯了扯我的衣角,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说话,且静观其变。
几个小太监将两个宫女拉进房中,一把推在地上,恶狠狠的说道:“还不快跪下!”
只见堂前跪着两个约莫十六七的丫头,双手被缚在身后,均是一身宫女服色,只是衣衫已然凌乱不堪,脸上手上露出的肌肤都带着累累伤痕,显然遭受了一番折辱。
身后的吟湘轻呼出声:“这不是御膳房的环儿佩儿么?怎地成了贼?”
荣嫔疾言厉色道:“贱婢!居然敢偷我的玛瑙项链!快说,你二人将项链藏在何处?”
两人齐齐哀哭道:“小主,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那个率先来报的太监显然有些脸上挂不住,抬脚便狠狠踢下去:“真是贱骨头,刚刚还承认的了,现在见了小主又反口么?”
环儿被踢倒在地,口中仍然哭道:“他们将我们整整折磨了一夜,奴婢只好先承认下来,才能保命,待到了小主面前,这才方敢分辨。荣小主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项链在哪啊!”
佩儿亦是在一旁哭喊着冤枉,两人发鬓凌乱,神色凄楚,让人看了着实心有不忍。
荣嫔大怒:“贱婢,真是讨死!”眼中看着几个太监,“看来她们俩还死不开口呢!你们把她们拖下去,继续狠狠的打!”
我不顾吟箫拽着我衣角,挺身而出:“慢着!”
荣嫔看着我冷笑:“怎么,又想出头做好人么?别忘了你自己现在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我忍住气说道:“姐姐息怒。适才听春华说,那夜并无人进入姐姐的寝殿,试问她们两个小宫女又不会飞檐走壁,怎么会来偷走姐姐的项链呢?况且御膳房离姐姐这里甚远,宫中规矩既严,守卫又密,她们二人怎么可能三更半夜偷跑出来呢?”
荣嫔怒极:“照你说来,我是在无事生非了?我要找皇上钦赐的项链,就算惊动了旁人又怎样?偏生你就如此多事!”
我不卑不亢的说道:“姐姐如此大张旗鼓,难道不怕旁人说你滥用私刑,屈打成招么?!”
荣嫔重重的拍在梳妆台上,大声说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嫔,竟敢如此无礼!哼,我先不与你计较,三天后找不到项链,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第二十章 此去云山万万重(三)
吟箫吟湘早已一人一个,将环儿佩儿扶了起来,我向荣嫔行礼退出,她理也不理,头上的绿松石嵌金步摇微微颤抖,显然气得不轻。
出了梅清院,环儿佩儿便挣扎着向我下拜,口中道:“环儿佩儿给阮小主请安,若不是阮小主出言相救,此刻环儿佩儿定是没命了。”
我急忙将她们二人扶起,温言抚慰:“快别这样,看你们伤得不轻,还是赶紧去诊治一下。麻烦吟箫吟湘两位姑娘好事做到底,送她们二人回御膳房去罢。”
她们四人搀扶着离去,我站在茂盛葱绿的樱树下,枝叶的影子稀疏得洒落在我身上,思绪犹如乱麻,千丝万缕,一时竟理不清。
用过了午膳,我倚在枕头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出了门,向庭中花间坐了。此时各殿均在午憩,因此杏云殿虽住了大大小小五位小主并各自的宫女太监一群人,此刻院落中却悄无声息,连个人影也无。
我闲坐在穿廊边,细细的叶间凉风吹了过来,带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的海棠花香,过了些许时候,我方觉得烦躁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正独自出神,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阮姐姐怎么在这儿坐着?”
我回身一看,原来是珺瑶,便起身拉了她坐下:“妹妹也睡不着么?”
珺瑶看着我缓缓说道:“姐姐还在为昨天的事情担心么?”
我不想告诉她晨间发生的事,免得她忧心,便岔开话题:“你来得刚好,你且闻闻看,这海棠开得好香。”
我既如此,珺瑶也不便再问,她随我静默了片刻,轻声道:“嗯,难怪人说海棠虽艳无俗姿,香在隐跃之间。若不是姐姐提醒,素日里还不曾留心。”
我低声吟道:“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海棠的香气虽不浓烈,却也默然隽永,令人回味无穷。”
二人携手对坐,似乎是沉浸在淡然花香中。
珺瑶沉吟了片刻,说道:“只恨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什么忙。”
我说道:“妹妹千万别这么说了,你有这份心,我已经是很感念了。”
珺瑶垂首捻弄着缠枝桃花刺绣的衣袂,说道:“今日晨起正梅姑姑教导了我们片刻,便似乎是无意的说道,那吟箫吟湘二人甚是聪慧,宫中大事小情皆熟稔的,我便想着正梅姑姑偏偏将她们二人指去随着你,去调查荣嫔丢失项链一事,是不是另有深意?”
我闻言一竦,心中暗暗骂自己糊涂,竟不曾想到这一层。那正梅姑姑是宫中老人,历练了多少风雨,怎会随随便便就命宫女跟着自己?更何况我自有素兰素月和苏秀几个贴身宫女,正梅姑姑怎么会又另外指了人?正梅姑姑此举看似随意,实则是已包含着帮我之心,谁料我心思如此不缜密,竟然没考虑至此。
想到这里,我便一刻也坐不下去了,感激的向珺瑶道:“多谢妹妹提醒,我这便去找她们两个。”
说罢,我顾不得午后暑气,急急的起身离去。
第二十一章 此去云山万万重(四)
吟箫吟湘二人本是太后宫中的人,如今受了正梅姑姑叮嘱,此刻正在春菡苑的宫女房中歇息,见我匆匆进来,急忙起身请安,我边扶她们起身边说着不必多礼,见宫女房中人多,朝霞亦在房中午睡。我便假说有事要出去,命她们二人随着我。春菡苑的上下人等皆知道我为荣嫔项链之事正奔波,却也不疑有他。
我带二人出了房门,行至院中梧桐树下的阴凉处,我刚欲坐下,吟箫已抢先将帕子铺好,才同吟湘扶我坐了。我赞道:“当真难得你有心。”
吟箫垂手道:“伺候小主原是奴婢们的本分。”
我微微一笑:“难怪正梅姑姑跟我说起你们两个人都是极难得的,只是在太后宫中,逢迎讨好的人太多了,反而显不出你们的好处来。”
两人一听正梅姑姑居然在人前如此赞扬她们,不禁脸上皆有喜色,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只是谦恭着说:“那是正梅姑姑抬举奴婢了。”
我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无非是问问她们二人年纪几何,是哪里人士,又聊些宫中之事,见她们二人神色缓和了些,便渐渐的问到后宫妃嫔身上来。
我笑道:“我刚进宫,连规矩也不懂的什么,还真怕做错了事情,惹人耻笑。两位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日后还要两位多多帮衬着我呢。”
吟箫受宠若惊:“小主这话真真折煞奴婢了,小主若差遣了下来,奴婢定当凛遵。”
吟箫也说道:“宫中哪里有几个小主像阮小主这样的体恤下人呢,但有吩咐,奴婢无所不从。”
我微笑:“吩咐倒是没有的,只是我对宫中的一应事宜皆不熟,又不懂规矩的,像昨儿一不小心便得罪了荣姐姐,以后这样的事情只怕还多着呢,还请两位姑娘与我讲讲这宫中的情形,我也心里有个准备,免得一不留神,又说错了话,得罪了旁人,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吟箫吟湘一听这话,不免脸上露出些许戒备之色。这宫中最忌讳的就是私自议论主子,若是传了出去,做宫女的不免要受些苦头了。
我看出她们二人的惧疑之意,只做不见,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