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三的好人,还有蹒跚的孩子,这不是我能接受的游戏规则。
我的目标很明确:那个本该小心行事的倒霉家伙就随他去吧。我不想管他。我只想找到那个告密的表兄,然后把他干掉。再说,如果我不采取一点行动,他们会丧气,会失去对我的敬畏,甚至可能出卖我。孩子们粘在我身边,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他们一夜都在和瞌睡作斗争,为的就是不要错过我第二天一早动身。他们还是没抗得住,我一大清早爬起来,只叫醒了那个十七岁的老大。作为将来的一家之主,他必须参加这次惩罚行动,而且既然生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他有必要了解一切该怎么进行。我找到那个表兄,做了该做的事情。他跟着我。他很害怕,根本没了为父亲报仇的心思。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安慰他,为的是不让其他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傍晚时分我们回到家中,在翘首以待的家人和邻居面前,他趾高气扬起来,俨然一副他自己指挥了这次行动的样子。
我看他表演了一番,然后悄悄站起身准备离开。我感觉有只手拉住了我的衣角。约瑟夫,又是他!
“你怎么了?去听你哥哥讲故事吧,我走了。去,到那边去!”
和他那些只对报仇行动中的血腥细节感兴趣的哥哥们不同,这个小家伙爱他的父亲。他要我帮忙救他父亲。我沉下脸来。孩子仍然在恳求,耐心的,小心翼翼的。我把脸板起来,冷若冰霜。他不放弃。我装作要去和他母亲说话,从后门溜了出去,上车,发动。我怎么可能为了满足一个孩子,就去闯军营呢?就算我做到了,他们以后又能怎么办?这一大家子又能去哪里?
从后视镜里,我看见约瑟夫跟在汽车后面,拼命地跑。我踩下油门。
走出三公里,车胎爆了。在这种满地碎石的路上,常发生这种事。我着手换胎。千斤顶的把手断了,我耽搁了不少时间。他们怎么回事,总是这些破工具?我等于没了手柄,又气又累。我在地上躺了足有五分钟。老习惯,我干脆睡了一觉。这些天超负荷运转,一刻不停,睡一觉感觉会好点。这里没人路过,没什么危险。突然,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把我弄醒了,很轻很轻,就像是有小动物溜到了车子那边。我睁开眼睛,跳了起来,只见在离我还有相当距离的地方,有张脸红扑扑的,充满了高兴、希望和激动……约瑟夫。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只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人儿,正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呢。‘对不起’……”1
“爸爸他说过,需要的时候你总会在的。”
梦醒了。醒着呢。
“别说了!我们就去想办法帮他,你那愚蠢的父亲。”
突然间,千斤顶的把手不那么短了。我动作迅速地把胎换好。我们回到村里。我苦思冥想,想找到一个不那么自寻死路的方案。从笨蛋变成傻瓜而已,总之还是疯了。就像多夫说的,荷尔蒙的变化会让女人同情心大增。这话应验了。至少,基本上应验了。
我从他家人和邻居中间挑了几个志愿参加的人。人手倒是不缺。所有的人都跃跃欲试,总之是害怕被人说成“背叛”了父亲或者邻居啊,朋友啊什么的。我就这样找到了一队帮手。他老婆在探监的时候“看到”过关人的地方,我费了老劲——为了让她情绪平静下来,给了她两巴掌——才让她详细描述出那里的具体情况。我给每个人布置好任务,环环相扣。我又威胁了老半天,那个老大总算去当局那里告发了我。顺顺当当地,我被抓住,由两个士兵押到牢房。整个晚上,既没有长官提审,也没有飞电传书:上报要等到第二天。
第十一章 蜷紧的小手(12)
我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两个沉睡的士兵给解决了,找那个傻父亲也没费周折。我们穿上那两个士兵的衣服,向最近的出口走过去。当班卫兵还是问了一句,这么晚了去哪里。我希望联络员能用他那沉沉的声音回答一句。哦老天,他慌了,拔腿就往外跑。卫兵端起了枪。我一把将他击倒,也开始跑。凭着那把冲锋枪,我们用火力掩护着各就各位的同伴。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顺利。我们趴在隐蔽处,向追过来的士兵还击,将他们堵在远处。
这时候,两个最小的孩子应该是呆在卡车里不动的。没这种好事。约瑟夫,那个小王子,一看到他的父亲就猛冲了过来。我扑上去截住他,直接把他往前面抛出去好几米远。回身趴下的时候,我肩膀中了一弹。正如所料,孩子见我摔倒,大叫一声向我跑过来,一下跪倒在我旁边,他被两颗子弹打中了,一颗打在腹部,另一颗在头部。他倒在我的怀里。我感觉到他的小手蜷紧,头垂在我肩上,血和我的流在一起。我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嘎然而止。我像是就此过了一个两个世纪。不用说,我从此将受不了再谈论和他有关的话题;不用说,当某些晚上回忆重来,朋友就会听到我喋喋不休,大讲白痴笑话。
一个感情丰富的小人儿,那么聪明,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勇敢,心里有那么多的爱。真的,他是这残忍世界里的一个异数。他这样的人儿,怎么可能存活于这样一片土地?我们不得不毁灭一些东西。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失去了同情心。或者说,我们假装失去。总之,大家都只能如此。
说说我的伤……执行了各种各样的任务,到目前为止我还算幸运,腿上中过一枪,但只打中了肌肉:痛则痛,没有大碍;另一枪擦破左臂,表皮伤而已;还有一枪险些打中我的头,但“不过是”受了极大的震荡,除了昏睡几天、神经受损和头痛之外,没有其他后遗症。
这一次,子弹打进了左肩。血肉模糊,肩骨碎成十几片,弹片也在里面炸开了。
难道我不能像电影里的那些主角一样吗,被打中,爬起来,继续往前冲?从未受过这么猛烈地撞击,左手的枪飞了出去,我人则飞向相反的方向。刚开始,肩上像是有千斤重担。紧接着,全身痛彻心肺,心就像蹦了出来,每吸一口气,肺就跟炸开了似的,满嘴血腥味儿。头昏,然后是眼花,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我觉得自己是在向一片红雾里跑,越来越浓,旋转,旋转,旋转……
我说不出是生还是死。痛到极限的时候,我反而掉到了一片无痛之地,没有时间,没有尽头,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内疚。永恒,迷人。就让我慢慢走到这片天堂里去吧。世界因此而显得那么飘浮,虚假,那么让人厌倦。所有的忍受都毫无意义。多好啊,永远地解脱。
联络员赶到身边,把我扔上卡车。我还感觉到,他把儿子的尸体扔到了我身上。我们一直开,直到一个稍微安全点的村子才停下来。他们找来医生。神智不清之中,我听到他们要我放松,要给我动手术。光是取那颗子弹和四散的碎骨,手术就持续了八个小时。他们没办法继续了,因为我失血太多。该死的弹片就随他们去吧,医生把伤口缝合,全力止血。整个手术只用了一点土法配制的麻醉药。他们用樟脑和薄荷调制的药膏为我退烧,每隔一个小时给我灌一碗药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是用来恢复体力,这药水极其反胃,我喝两碗吐一碗。治我的法子有多少,我受的罪就有多少。没有西药,没有抗生素,因为这里压根儿就找不着。完全靠自行恢复。我不知道他们在茶水里放了什么,反正见效了。
高烧昏迷了好几天,当我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我坚信自己已经下了地狱。没办法呼吸,说不出话,每动一下都翻江倒海地痛。这些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的人,这些勇敢的人,一再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他们会把我从这儿送出去的。我想对他们说:老天,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死了吧!
第十一章 蜷紧的小手(13)
稍好一点,我们就上路,一站接一站。路况极差,我痛得彻心彻肺,每次清醒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好不容易,到边界了,回家了。瞬息之间,另一种语言在我耳边响开了,声音那么的热情洋溢,还有现代文明,空调,无处不在的喧嚣,氧气,输液,医院,以及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以色列大夫,他们替代了苍蝇的位置,在我眼前飞舞。上百种的检查又来了。
我又变得自弃。一个同伴过来陪我,守在身边不断鼓励。他握着我的胳膊,就在约瑟夫曾经握过的地方。这只手带来的感觉,令我陷入了无边的苦痛。一如通向地狱的路就在眼前铺开……我只有一个念头:从这个充满苦痛的地球上消失,永远。
接下来所经历的,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我回复了常态。
从情报效果来讲,这次任务非常成功。系统运行出色。我因而得以消停了一段时间。我甚至受到一些大人物的接见,听了无数的表扬,以及对于未来的所谓许诺。对于眼前一切,我找不到特别喜悦的感觉。
这次任务给我本来就不太正常的神经系统带来了新创。我察觉到,我的自控能力已经一落千丈。我正滑向危险之中。
第十二章 小心你的左肩上方(1)
2000年11月:暴力冲突再起。
2000年12月9日:巴拉克宣布辞职。
我利用在以色列休养的几个星期,重新安置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生活,因为我的长期在外,状况已经很不乐观。一般来说,男人很难接受这样的情形:他不知道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
去哪里,又干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何况我一直不想让我的那位太清楚我的动向。这自然是出于工作保密原则,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想平衡两人的关系:我必须尽可能保持“平常”心态。这很难做到。每次回来,不是大病一场,就是遍体鳞伤,这很难瞒得过去。男人更喜欢女人单纯,健康,永远等着他。我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我向往和谐平静的生活,这也许是充满暴力的职业生涯使然。我爱家的温馨。每当我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做的总是一成不变的几件事:沐浴,换上舒适的衣服,美美吃一顿,随便喝点什么酒,听听音乐,在沙发上坐坐或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