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惠芬歇马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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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歇马山庄-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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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拉链 ,说,翁月月老师,今天对我很重要,我能请出你来对我很重要,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天庆珠葬礼上你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 忘记你,你和别人不一样…… 月月不知道买子说的不一样,是说她大方、开放,能够跟他出来吃饭,还是指她没把他当成粗野的人看待把他看重。其实如果不是通过庆珠,她是不会这么对他的,当然这么对他她没有丝毫后悔,他确让她 感到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分手时,买子没有回头,他提一包猪头肉很快消失在百货栈门前的拐弯处。月月目送他,心上突然涌出一个灵感, 买子——接公公班的最好人选。

  一个靠烧几窑花砖维持没有土地的乡村生活的农民,竟然能够请客吃饭,给月月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这震撼在当时并没显现它的全貌,当 月月离开饭店返回学校,想到自己镇上工作五年,与国军恋爱四年,却没有真正做一次镇街的主人,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便由反思起始往心底深 处下沉,形成一种久久的波动。当然震撼的不是吃饭本身,而是导致这种行为方式的意识,而是对生活的另一种安排,歇马山庄的日子早就该 有另一种样子的安排。

  月月震撼之余,忘了为丈夫国军熬药的苦味,恨不能赶紧回家见到公公。可是事情偏有不巧,月月刚回学校坐回自己办公桌,就发现桌上放一 纸条:翁老师,你妈捎信让你下班后回娘家一趟。这是学生笔迹,半楷半草,没落姓名。月月把纸条团起来,问对桌李老师谁送的?李老师说好 像是四班的学生。月月又把纸条展开,重读一遍,目光在回娘家几个字上打住。月月不知道下河口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她好久没有回去了 ,可能是老母太想自己,那种串门似的轮着抚养一定让老母深尝了老来无家可归的滋味,月月不由得心底发酸,眼圈放红。结婚之后,一触及 母亲,她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第五章(3)  
孙惠芬  
 

  因为有下河口在呼唤,月月在心底把买子的事情放在后边,她给国军打了一个电话,告了假便一个人回娘家去了。

  夏风扇动着热浪一涌一涌从歇马山的余脉流淌而来,田野以它不尽相同的绿色向月月敞开胸怀。因为好久不曾像以往那样下班直接回家,走进 前川屯街时,心上涌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就像歇马山草丛里无论花开花谢长年飘香的五香草,恍惚间能够闻到,  
当你细心找寻 ,它又不复存在。走过屯街,是一条小河,小河对岸,是一片葱郁苍翠的树林,小树林后边就是下河口。月月脱鞋趟过小河,而后放下自行车 ,在河对岸的一块石板上,脱下袜子蹲下洗脚。然而就在月月蹲在石板上时,只听有人趟着河水哗啦哗啦走来。月月回头,一个庞大的身影抓 起自行车推起就走,月月立马站起,来不及穿鞋连声喊道,干嘛推车干嘛推车?月月喊出两声,那人停了下来转回头,冲月月诡谲地一笑,一 双虎牙龇出阔大的嘴角。月月说是你,你想偷车?那人说不偷车,偷你。月月不再说话,低头穿鞋,当月月穿好鞋跟了上来,那人已经走进小 树林。

  那人走进小树林,突然的就停下来,把车子推给月月,让月月来接。因为欲接车必走过靠近那人的一侧,月月迟疑着不动。那人说,翁月月你 别怕,我不会动你一指,给你推一会儿车就是一种享受。

  月月勇敢地抬头,大大方方迎上对方于黑暗中射过来的目光,虎哥,我已经结婚,你这是何必?

  那人却不看她,说这说明什么?你和林国军其实并不幸福,会越来越不幸福。

  听到这话,月月脑袋嗡的一声,仿佛一个闷雷炸在脑壳深处,之后浑身肌肉缩紧,嘴唇发抖。这句很概念的话让月月一瞬间触到了一个可怕的 具体的灾祸,这灾祸发生在她和林国军的新婚之夜,这灾祸跟眼前这个男人有关,是这个男人在她新婚之夜的关键时刻种的火。一股怒火蓦地 在月月胸口燃起,她上前从左侧拽住车子往男人身上撞,边撞边骂,虎爪子你个不学好的虎爪子,老天会报应你。

  虎爪子不火,也不说话,任月月用车撞他。许久,他一把按住车子,说翁月月,你骂吧,我偷鸡摸狗无恶不作,你骂吧……你当年要是理我我 不会坏了自个名声的,我要是有个好名声,我不会放你给林国军……我想沾你轻而易举,可是我没沾你,你得感谢我,我爱你五年没沾你你得 感谢我呵——虎爪子将嗓音压得低低,每个字出口,都给人野狼大口大口吃肉的感觉。

  月月再次拽回车子,大声说道,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甭想动我一根毫毛,你名声在歇马山庄臭成什么样你不会不知道!虎爪子说,知道,我 知道,翁月月,我今儿个捎信叫你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场大火绝不是我有意,你嫁国军我实在气不过。

  听说火果然是虎爪子种的,并且今天的信也是他捣的鬼,愤怒在月月胸里已经和屈辱相接,一种受污辱受欺负的屈辱,使月月恨不能冲上去用 手指抓他的喉口。这个恶魔亲手毁坏了她的生活还要幸灾乐祸地告诉她!屈辱的泪水混合着愤怒的泪水,瞬间顺脸腮奔涌而下。月月强忍住哭声 ,像那个受到火花惊吓的夜晚一样,将一个升腾的声音拼力压向胸腔,她的肩膀不住地抖动。这时,虎爪子抓起自行车重重一放,说对不起翁 月月,我实在不是有意,可是,可是我想不到会吓坏国军,这也大概是天命,老天不让他得到你。

  虎爪子说完,朝小树林扬长而去。月月推起车子,翕动的胸口让她呼吸不畅,月月冲虎爪子背影大声喊道:老天也要报应你——之后转身,背 对小树林的方向,再次摸黑穿过河套,走上返回上河口婆家的路。

  受到极大伤害的月月此时特别急于回到国军身边,她要把事情真相告诉丈夫,告诉公公以及林家所有人。这个歇马山庄有名的恶棍得不到重重 的惩治曾使多少人摩拳擦掌,他一直想当队长却一直没有当上,两年前为了报复现任队长厚运成,在厚家杀完年猪的当夜,钻进厚家偏厦偷走 所有猪肉,偷完后在厦门口写一纸条: 千瓢食万瓢糠 该留猪肘你尝尝 念你挨家挨户收小钱儿 吃与不吃都一样 所有人都意会是他干的,却因找不到证据任他逍遥法外。他不偷贫困户不偷亲戚邻居,偷对他只是一种情感抒发。如果偷不能解决问题,他就 故意挑起事端动手殴打。那年水库下游市里修引水第一期工程,剩下十二包水泥让库区治安主任拉回家中,他领一伙人去把主任烂打一顿,拉 回水泥私下分赃。最激起民愤的是,在歇马山庄民工潮兴起之后,他不外出做民工,也不在自家地上干活,专拣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家串门,他 用帮助女人挑水拉车借犁的承诺,使许多女人受骗上当被他占有。这民愤起初来自山庄的老男人老女人,后来渐渐蔓延到出民工回来的男人。 可气的是,男人们听到此风组织起来要去打他杀他,女人们在家呼天号地阻止不让。为了不使自家女人丢人现眼,最终只有将自家女人毒打一 顿了事。人们对虎爪子的行恶,就像眼看着蚊虫在脚背上吸血却够不着打一样难受。他在山间土坎上行走,人们见他像见到鬼怪,一些老人哄 孩子管不住孩子,就大声叫喊,虎爪子来啦!因为大人们平时里咬牙切齿的传讲,孩子一听虎爪子来了立马乖乖老实。

  虎爪子成为山庄有名的鬼怪人物还因为他有一双能提二百斤粮食的长手臂,这手臂偷东西打人无不让人惧怕。几年来月月一直躲他,月月躲他 不是怕他偷抢,而是怕他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总用充满色情的虎视眈眈的眼睛看她,并时常去月月上河套洗衣服或下地薅草时半路拦住她 ,向她说一些让她听来似懂非懂却让她脸红的混话。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到学校门口等她。应该承认,他最初名声并不很坏,只是月月不 喜欢直追直上那种类型。是不是因为月月一直对他不予理会才使他破罐子破摔,月月根本无法知道。因为论辈分,他是舅母的外甥沾着远亲, 月月从未感到他对自己有什么威胁,然而想不到他竟这般恶毒伤害了月月。

  月月在漆黑的山路上踽踽独行。月月发誓一定把他告进监狱为山庄除害。她只要告诉国军国军绝不会饶恕他。上河口刚刚亮起的灯光引发着她 的愤懑,林家大院房檐下蒸腾着的热气远远地熏陶着她的信念。可是刚一走上屯街,月月又被一个意外的念头改变了主意,告状没有任何证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军已经变得特别敏感,如果让他知道是一个男人亲手毁了他的幸福他的自尊,他会气得发疯发狂直至不能安生过好 每一分钟,更重要的是,国军失去的自尊不能让大家知道。月月在临近家门时鼻子一酸立时扭头,月月深一脚浅一脚再次走回回娘家的路。她 不知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双脚在土路上崴了几次,当她满身风尘回到三嫂院子时,母亲的炕上已经放好被子。

 
 
第五章(4)  
孙惠芬  
 

  最大的幸运是母亲正好轮到三嫂居住的翁家老宅,月月在情急之下已经忘了母亲的游历生涯。见月月回来母亲乐得眼角一抽一抽,叶脉一样的 抬头纹骤然抻平。许是母亲刚刚轮回来的缘故,老屋里有一种日久不透空气而捂出的朽浊气息,俄式挂钟的钟摆仿佛一个十字架悬在那里。三 嫂秀娟见到月月格外热情,赶紧烧火热饭。回门饭没吃上和三百块钱化肥钱积蓄的歉意叫她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并一直盯着月月在灯光下曾被 泪水濡湿过睫毛的眼睛询问,怎么才回来?月月温和地笑着,月月说这些日子课程太紧,早就想回来看看,上边又收  
教育基金,我知道家里没 有钱。

  信口拾来的理由一下子从西屋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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